因着这个乌龙,金筱没有为尹一弦收拾案几,她平复了下心绪,离开了尹一弦的院子。

    独自走在路上,看弟子们提着花灯,两三作伴,嬉笑着朝后山走去,金筱心里泛起阵阵酸涩,却在瞥清弟子们手上的花灯时,怔了下。

    “师妹。”金筱朝着不远处的二人道。

    那二人一脸惊慌,互视一眼,朝金筱走了过来。

    未及金筱开口,二人低头道:“师姐,我们知错了。”

    金筱心里明了,这二人是以为她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并且这谈话内容是不被允许的,故沉声道:

    “错在何处?”

    年龄较小的师妹磕巴着:“就、就算是一弦师兄……杀了人,被关禁闭,那也是、是为了保护桃子师姐,我、我们不该……”

    金筱这才知道尹一弦今晚去哪了。

    她瞧着面前两个师妹都快被她吓傻了,突然有点于心不忍,接道:“不该背后议论他们?”

    两个师妹点着头,头垂得更低了。

    金筱继续点拨:“……可知事情具体缘由?”

    二人摇头,年龄稍大些的师妹忽而一顿,道:“师姐……我们错在不知事情全貌,就评论。”

    金筱一哂:“知道以后怎么做了吗?”

    两个师妹这才去了惊慌,齐声道:“是,谢师姐指点。”

    在这二人正欲离去时,金筱佯装不经意,看向二人手中熟悉的丁香花灯,“这花灯真漂亮。”

    年龄较小的师妹欣然指向一处,“师姐,你朝那边海上望。”

    金筱顺着所指方向望去,这才注意到不断有弟子朝那边跑去。

    她不明所以,跟了过去,汇入了人流中。

    无数惊叹声在她耳畔响起,更有弟子御剑来回告知着:

    “过来啦,过来啦!”

    若不是现下这场面,金筱都不知道享云阁有这么多弟子。

    随着弟子们不断欢笑着跑过她身边,她恍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放在以前,她也该对此感兴趣的吧?

    转而一想,她立在了原地:

    “放在以前”,这个“以前”,又是何时开始的呢?

    她变得比之前安静了,也不再喜欢热闹,做事开始有了顾虑,与人交往也留了心眼。

    甚至处在如此欢愉的环境里,都觉得自己与周围隔着厚障壁。

    金筱倏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又或者,事不尽人意,她在被各种势力推着向前走的过程中,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她不清楚。

    耳边响起了弟子们的惊呼声,拍手声,甚至有好多弟子兴奋地跳跃起来,空中又多了几个御剑朝海上飞去的身影。

    金筱抬起头,感觉前方好似比方才亮了些。

    “咳——”

    她回头,见兰阮走了过来,行礼道:“师叔。”

    兰阮颔首,停在了她身侧,望着嬉闹的人群皱了下眉,“一路上遇了近百人,你是唯一一个和我打招呼的。”

    金筱笑而不语。

    二人静默片刻,兰阮扭头瞧着金筱:“来都来了,去看看。”

    金筱思量着兰阮的话,朝周围望了一圈,指向一视野开阔无人处,“若师叔愿意,我带您到那边看。”

    见兰阮颔首,金筱使出移行术,带兰阮移到了那处。

    还未睁眼,就觉眼前刺亮。

    待睁开眼,更是不由自主地朝光芒处望去,晃了神。

    自山上望向海面,犹有蓝紫色的锦缎从海天交汇处铺设开来,无限延展,锦缎上珍珠满目,与月色交相辉映……

    身后的脚步声致使金筱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收回了目光,见兰阮提着一盏花灯停在了她身侧。

    兰阮将花灯举到面前,细细打量:

    “成色如此净透,丁香栩栩如生,一盏就得耗费些时日,更别提手法相似,大抵出自一人手中……”兰阮觑着金筱眼底的波动:

    “阿筱,你说这灯海,得耗几年光阴?”

    金筱喉中有些干涩,脑中已然混乱,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林驿的灯上移开,对上了兰阮的眼睛。

    蓝紫色的柔光映衬着兰阮的脸,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和善:

    “知道你师父至今最后悔何事吗?”

    金筱:“没护住我娘?”

    兰阮摇头,“路是你娘自己选的,你师父虽有怨言,但尊重她。”

    金筱没了主意:“请师叔指教。”

    兰阮:“你师父,最后悔没和你娘解除误会,再无机会和好。”

    金筱顿了顿,明白兰阮这番话的意思了。

    她嗤笑了声,乜着山下的灯海:

    “我与林驿,并无误会。先不论他与金子源合谋,任我寻他多年,只他靠在自己体内养蠊蛊虫,知我位置,且故意说怜爱我的话恶心我,我与他便再无可能。”

    兰阮:“雄蠊蛊虫在噬血丹发作时,并不能感知雌蠊蛊虫的位置。”

    金筱:“?”

    金筱:“!”

    她愕然望向兰阮,只觉心中团了一簇火。

    “这你可不能怪我,我当初只说从林驿体内取出了雄蠊蛊虫,剩下的都是你自己推测的。”兰阮无奈笑道:

    “此外,如若之前相处没有猜忌,你二人会因蠊蛊虫一事分开吗?”

    金筱被问住了,回首往事,那些即便闭关也想不清楚的问题,此刻有了眉目。

    她对林驿的怀疑,从林驿反对她接食婴岭的任务便开始了。

    之后他们虽一路同行,互表心意,可个中猜忌掩在甜蜜里,她不断提醒自己要相信林驿,又何尝不是对林驿总有怀疑的变相表露?

    林驿那么聪明,又岂会不知,她问他体内何时养有蠊蛊虫的背后意思?

    林驿知道,她不信任他。

    可无念台上,林驿究竟该有多失望,才会宁愿由她误会,也保持沉默?

    金筱无言以对,默然看着兰阮。

    她明白,兰阮作为长辈,有义务提醒她。造成今日这种局面,只能怪她和林驿这两个当事人缺乏沟通。

    既然蠊蛊虫的事是误会,那林驿与金子源暗中合作,筹谋多年,又为何不告诉她呢?

    若她继续在这里独自思量缘由,那便是毫无长进。

    但尹凤笙那边……

    金筱朝兰阮行礼,“师叔,我……”

    “我堂堂享云阁长老,竟被你个丫头片子拉来此处,传到你师父耳中,岂不添她笑料?”兰阮打断了她,恢复了往日的蔑然。

    金筱暗喜,知兰阮这是在告诉她,今夜全当没见过她。

    她就坡下驴:“师侄知错,还望师叔见谅。”

    兰阮没再说话,将丁香花灯递给她后,御剑回山上去了。

    晚风,圆月,扬起的衣摆,金筱提着花灯,再次朝那片灯海望去,深吸了口气,使出了移行术。

    灯海变为灯河,丁香队伍中开始有了兔子、莲花……

    金筱提着花灯刚到阳城外,就见前方河岸上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霍老六盯着河面道:“俺想喝酒。”

    “想呗。”桓砦说着,将一盏停在岸边的丁香花灯推入河流中,“想又不耽误给宗主看灯。”

    霍老六:“……”

    霍老六叹了口气,“宗主这些年,也算是放纵了一回,这么多灯放出去,俺都怕把海烧了。”

    桓砦嗤笑了声,“最好是把金姑娘烧出来。”

    霍老六:“俺思来想去想不明白,你说,金姑娘为何不愿见我们宗主?难道是因为我们和金公子联手,在相见欢坑叶岚庭的事?”

    他自问自答:

    “不可能,金公子压根就没和咱们宗主说,金姑娘那晚也在,甚至连尊胜宫圣火大会那晚的事,都没和咱们宗主说实话!”

    霍老六越说越气,拔起了自己脸上炸开的虬髯:

    “都怪金公子,金姑娘为了咱们宗主都被赶出金家了,他还夜夜亮着金姑娘房里的灯,害咱们宗主隔着墙头望了一年的空房!”

    他见桓砦一直不说话,抡了对方一胳膊。

    不料桓砦没了平日里的戏谑,叹气道:“你没妹妹,不懂当哥哥的苦。”

    这二人的一段对话,让金筱忽而生了几分去见林驿的怯意。

    她悄然离开了河岸,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随着行人进了城。

    街巷上人头攒动,几个小孩子从金筱身边跑了过去,嬉笑打闹着。

    金筱抬眼望去,满眼各色的花灯,却没有一盏比得上她手里的。

    “姐姐,你的花灯好漂亮。”

    金筱低头,见一小姑娘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灯。

    小姑娘朝金筱举起了自己的灯,“姐姐,我能拿我的兔子灯和你换吗?”

    金筱一哂,摇了摇头,“不换。”

    小姑娘一顿,开始忍眼泪,“没关系,这灯定是对姐姐很重要。”

    金筱摸了摸她的头,送了根糖葫芦把人哄好了。

    她穿过人群,寻了处僻静角落站好,细细打量着手里的灯,嘴角不住地上扬:

    这灯重要,做这灯的人,更重要。

    再没犹豫,金筱直接移到了石紫山。

    她趁着门生打开结界,跟了进去,猜测林驿应是在和门生们齐聚。

    她听着欢笑声,一处处地找,望着灯火通明处,一遍遍地寻,可都没有林驿的身影。

    她默默否认着一个猜测,却无法忽视自己疯狂的心跳。

    她无法,捶了两下心口,移到了自己去年住的院落里。

    四下寂寥,只听火将柴烧得噼啪作响。

    火光中,林驿正低着头,烧着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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