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站在靶场,退掉左轮弹匣中剩余的三颗子弹,暂时装入肋旁的水牛皮革弹袋。
他决定每天练枪时,先从弹匣装填和瞄准练起,少部分时间用于射击。
等各个状态下装填和瞄准动作都熟练后,再逐渐加大射击练习的比例。
“除掉一周二十发的配额,额外一枚子弹四个便士,相当于街边摊一顿饭钱,还是加量的那种,悠着点。”
摁开固定栓,甩出弹匣,装填子弹,压入枪膛,后拨击锤……
做出抬臂动作,稳住手臂,收回,甩出弹匣,倾倒子弹,再装填……
他刻意压低了局部单组动作的速度,而是追求整体的速度均匀,动作流畅。
在从容的,来得及思考的反复练习中,让手指熟悉各个部件的相对位置,仔细体会它们的触感,体会双手的配合。
他的态度就像认真慢练乐曲的钢琴手一般。
在常人看来枯燥无比的动作,范宁站在枪靶前,第一轮就反复练了半个小时。
坐下来休息一会,甩了甩酸胀的手臂,继续练习慢速装填弹匣。
在站着装填较为熟练后,范宁再尝试走动着装填、坐着装填、躺在地上装填,还有看向远方,用自己的余光装填。
不过都刻意压低了速度,反复体会手中的感觉。
类似于练习一首高难度快速钢琴曲的前期阶段,他并不急于提速。
空旷的四楼靶场内,机械的撞击和摩擦声不断响起。
一个小时后,范宁对这把左轮的手感已经熟悉了很多。
最后也尝试着做了十来次射击练习,凭接有知者的强大灵感,逐渐调整状态,10米靶的环数已经到了3-6环这个区间。
他下回到二楼,打开209的办公室,顿觉眼前一亮。
不愧是有知者的办公场所啊……
这里的条件他甚至觉得比杜邦的房间还要略胜一筹。
20个平方左右的面积,墙上裸露着煤气供暖与照明的局部管道,配有独立盥洗室,全套的办公桌椅柜,可以横躺的布质沙发,以及嵌有墨绿色压印皮革的茶几茶具。
最让他感到满意的,是办公室还有一台棕色的“克缇西比奥”牌立式钢琴,和希兰家里同一个牌子,只不过她家是昂贵得多的七尺三角钢琴。
但这一款,在立式钢琴里面也算高配,市场价格约为40-50磅,比自己家卧室那台老破小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范宁试着弹了几首小曲,对它的手感颇为喜爱。
然后他在琴凳盖子下找到了一叠崭新的五线谱印刷纸,坐到办公桌前。
桌子的面料是一整块的琴背纹胡桃瘿木,带着镂空的锡格纹饰,下面有几个线条精致美观的小抽屉。
下午剩下的时间,他边回忆,边在上面默写肖邦《幻想即兴曲》的钢琴谱。
其间,前台值班的老太太敲门询问了他的订餐需求,在楼下的伙食和隔壁盒饭店之间,范宁选择了后者——大多数同事在大多数时候的选择。
再然后,负责财务和后勤的小伙子维莫德又来敲门了一次。
给他送来了一个崭新的男士手提双层公文包,牛皮材质,闪闪发亮。
还有4金磅的崭新纸钞——小伙子解释是因为范宁赶上了月底加入指引学派,11月会发半个月的薪水。
文印室里,笨拙的蒸汽动力轮转式印刷机嘎嘎作响,缓缓吐出印有《幻想即兴曲》的雕版书写纸。
范宁收好各类所需小物品,走回不远的伦万大道公寓。
他更替了一套用于换洗的整洁礼服——至于家居衣物,安东老师那间自己的常住客房里存货不少。
随后将左轮枪袋藏于腰间,戴好丝质黑礼帽,提着牛皮公文包,持着红木手杖出门。
“有点像那种需要经常出入议会的绅士了。”
站在一家服装店外的落地镜门口,范宁如此调侃。
抵达圣莱尼亚大学门口的时间接近下午五点。
文史学院由四栋复折式风格的建筑联排组成,银色和灰色的主色调,刻有浮雕的隅石和飞檐连结出线角和细部,本格主义气息十分浓郁。
范宁从四周爬满藤蔓植物的正门走进,循着昨天中餐时三人的聊天记忆,对照各处指示牌,寻找琼今天上专业课的教室门牌号。
“这边的女生比例感觉比音乐学院还大啊……”
正值下课时间,学生们成群结队地鱼贯而出,这些建筑的过道和楼梯要比范宁前世的大学窄不少,范宁一人逆行,几次差点挤掉了自己的礼帽。
正在他缓步挤过某层楼的转角,持续感叹在这个没有手机的世界,要找人实在太难时——
“砰”的一声,一道快步小跑的灵巧身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自己胸口,带起一阵凌乱又清甜的香风。
“呀——”少女软软的呼喊声响起。
周围路过的学生顿时有不少放慢脚步,侧目围观。
黑色的男士丝质礼帽和白色的女式小软帽双双跌落在地,范宁手忙脚乱地蹲下捡起,再把残余着温热的小软帽递还给对方。
对面女生穿着一件非正式的水绿色羊绒风衣,里面是一字领的罩衫和浅色百褶长裙。
“琼,你跑这么快干什么。”看清了对方精致小巧的脸蛋后,范宁哭笑不得地开口。
琼伸手揉着自己光洁的额头,嗓音还是那么愉快又活泼:“我准备找你有事来着,今天我下课晚了五分钟,怕你在学院那边已经下课走了。”
范宁疑惑道:“我今天哪有课,之前明明说的是明天上课。”
琼吐了吐舌头:“哦那我记错了。”
范宁憋出内伤:“……晚上吃什么。”
“走吧,先去你们音乐学院,你之前让我进行的调查有进展,我要去和你确认个事情。”
琼领步走在前面未停,回望范宁的眼眸间带着一丝得意,示意自己快点跟上。
“这么快?确认什么?”看着琼手里提的挎包似乎装得满满当当,范宁突然感觉自己有点看不透她了。
“之前你问的我们院死亡的诺拉·卡尔学姐,经我的调查,她和你们院的死者弗尔坎·哈维认识。”
“这就奇怪了,他们还是熟人啊。”范宁说道。
饶是他现在已经是三阶有知者,想起这俩人一个自己缝住眼睛和口鼻,一个钻到钢琴里的死亡,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这两个人认识,是因为他们是情侣关系。”琼说道。
“哈?”
“地下恋情的那种。”
“这你都能调查的到。”
“当然。”琼的小巧嘴角微微扬起弧度,笑意盈盈地说道,“不信你去发展一段地下恋情试试,我分分钟帮你查出来。”
“别,我害怕。”范宁尴尬地咳嗽两声,“所以然后呢?”
“然后,因为你跟我说了你那晚的遭遇,我也就重点查他们近日的生活轨迹,看有没有和你类似的场景,结果真有。”
“什么?”
“我们学院最近和几个院校之间有个合唱比赛,在事发前一天晚上,合唱团借用过你们院的4号室内乐小厅进行了一次排练,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当然,它就在我上周五上课的1号厅楼下。”
圣莱尼亚音乐学院的演出场地资源还是挺丰富的,光这种百人观众规格的小室内乐厅就有6个。
1、2、3号厅是音乐学院教学场地,平时不对外开放。
4、5、6号厅则是活动场地,全校师生可自由进出,当然若有长时间的排练或演出活动,也需要提前预约。
“诺拉学姐是一位语言学及声乐爱好者,在文史学院合唱团担任女高音领唱,她的男友,也就是音乐学院的弗尔坎学长则受邀过来,在当晚的排练上担任艺术指导兼钢琴伴奏。”琼继续说道。
范宁对了下自己记忆中的时间。
上周四下午,在安东老师家中最后一次研讨音列残卷。
上周四晚上,4号厅是文史学院合唱团排练。
上周五白天,这两人先后死亡。
上周五晚上,1号厅学院公开课,原主和安东老师见了最后一面,课后滞留探讨古代音乐素材,自己从前世的室内乐音乐会穿越,看到舞台2具人形轮廓,后不久安东老师在家开枪自杀。
“很重要的信息。”范宁微微颔首。
警方之前当然也调查过死者的活动轨迹,但结合自己的口供后,他们关注点可能主要在上周四下午的那场“聚会”上。
从而,得出音列残卷是导致系列事件的直接原因,后该物品被特巡厅查封。
那这两个类似的室内乐厅场景呢?
“所以上周四晚上,4号厅排练发生的事情也很重要。“范宁说道。
“没错,真棒。”琼愉快地表扬范宁,“你现在带我过去,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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