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付完萍姐,隔天,谢绥去专柜买了一条领带。

    深蓝格纹的史蒂夫尼治。

    工作人员递过包装盒,总计一万两千三。

    真贵啊。

    谢绥心想。

    以他目前的消费水准来说确实挺贵。

    盛娱传媒位于市中心南段的写字楼,周围高楼大厦林立,来往车辆川流不息。

    作为圈内一流的娱乐公司,旗下艺人正当红,光是影帝影后就有好几位,姜鹿鸣算是其中最年轻的。因为到处挖人墙角,注册不到五年就发展得如日中天,偏偏被挖墙角的公司还有苦难言,若非实在没有必要,他们还不会因为一两个艺人去招惹盛娱。

    傅景榆作为盛娱老板今年不过二十八岁,年轻有为,背靠着民国时期下海淘金的傅家,底蕴深厚,自打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正所谓“别人的起点就是我们的终点”,傅景榆就是这里面的“别人”。

    谢绥提着袋子,站在公司大门外宛如一座人形石雕,久久未动。

    风过卷起落叶,他拢了拢外套走进去……

    前台小姐很为难:“抱歉先生,您没有预约不能上去。”

    谢绥不卑不亢,温声道:“傅老板是认识我的,请麻烦转告一下,说一个叫谢绥的艺人想找他,谢谢。”

    前台隐隐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毕竟谢绥并不出名,再加上谢绥戴着口罩只露出半张脸,就更加想不起来了。

    她本着职业操守同意谢绥的请求,拨通总裁办公室电话。

    “十分对不起先生,刘秘书说傅总不想见您。”

    刘秘书是傅景榆的身边人。

    谢绥愣了愣,不过又在意料之内,“谢谢。”

    他没有离开,而是在大厅的待客沙发坐下。

    前台面露为难,最后还是端过去一杯饮料。

    日头东升又下落,提着咖啡和奶茶的外卖员挤进电梯,大厅人来人往。

    谢绥外面穿着宽松薄外套,露出里面的衬衫领,纽扣一丝不苟地扣着。

    他正低头看手机。

    之前那个校园偶像剧的男艺人听说了一些情况,发短信问他:“你还好吗?”

    娱乐圈内部消息灵通,他被封杀这件事不过昨天才出来,今天就有人知道了。好在他的名声并不大,很多前辈都不感兴趣。

    谢绥懒得应付,只回了句很好,然后便放下手机。

    等了两个多小时,金色黄昏笼罩的沙发上投下一道阴影。

    谢绥有些疲倦地抬起头。

    大厅里的人流少了许多,无端透露出几分寂寥。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皮相儒雅,气质随和,见谢绥抬头便礼貌地笑了笑。

    “您就是谢先生吗?”

    显然是有备而来。

    果不其然,对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请跟我来。”

    手掌的指向,正是不远处的电梯。

    谢绥略微了然,提着礼物袋站起来,大概知道是谁让他来的了。

    电梯直达45楼。

    穿过陈列室、对外办事厅、开水间,刘秘书推开一扇门,对他说:

    “我是傅总身边的秘书,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就直接跟我说,请在接待室稍等片刻,我去给您倒杯茶。”

    他走后,谢绥坐在沙发上,双手散散交握放在膝头,神色平静。

    不久后,接待室的门被推开,发出“咔哒”一声响。

    谢绥以为是刘秘书,扭头看去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微微绷紧身体,但很快又笑开:

    “你好,傅先生。”

    ……

    卷着袖口的男人走进来,身躯挺拔,脸部线条硬朗,眼眸深邃,臂弯上搭了一件浅色马甲,目光交错间很客套,浸淫着从小到大的教养。

    他将外套搭在沙发背上,坐下来,开门见山:“找我什么事?”

    言语间藏着不易察觉的冷漠。

    明明不久前两人还坦诚相见过。

    谢绥将袋子放在前面的矮玻璃桌上,很聪明地从称呼上拉开距离,同样开门见山:“之前喝醉酒做了糊涂事,今天是特意来向傅老板赔罪的。”

    闻言,傅景榆脸上不辨神色。

    刘秘书从外面进来,放下两杯茶后又离开,并且顺便带上了门,全程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

    他端起茶杯,指腹摩挲杯沿,嗓音沉缓:“赔罪?赔什么罪。”

    话里有话。

    谢绥面上浮现出几缕愧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为前晚的事情赔罪,抱歉,请您原谅作为一个男人的冲动。”

    这句话实在不怎么体面。

    傅景榆看着他,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不过并没有说话,脸上表情也很淡。

    显然,这样的说法并不能够说服他。

    谢遂眼神清澈,继续道:“我也有正常的欲望,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我很后悔,但是也明白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

    “……很抱歉,我不想为自己开脱什么,因为已经给你带来了伤害,今天来这里也只是想要赔罪。如果做什么能补偿你,还请告诉我。”

    说到最后,他自嘲一笑:“毕竟你和我不一样,我本来就不干净嘛……”

    只不过这句话几乎几不可闻。

    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傅景榆的目光微微一颤。

    他默了默,掀开眼皮,语气不如方才冰冷:“你今天来是只为了道歉,还是有其他目的?我喜欢诚实的人。”

    谢绥愣了愣,没有隐瞒,坦然:“我还想复出。”

    对方并不想浪费时间来玩老鹰捉小鸡的无聊游戏,与其欲盖弥彰,不如坦诚点。

    听到回答,傅景榆并不意外,瞥了眼桌上的宝蓝色盒子,端起茶杯,“可我不收礼物,谢绥。”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谢绥的名字,虽然语气好转了一点,可态度倾向却很明显——你想复出关我什么事。

    气氛陷入沉默。

    谢绥主动打破僵局:“……傅先生。”

    傅景榆抬起眼睛看向他,极为内敛淡漠,暗含着审视。

    他可不敢忘记这人当时是怎么骗自己的。

    谢绥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虽然、虽然我知道有些事情就算解释也没有用,但我还是想说前晚是一个误会。”

    舌头不小心打结,等语速飞快地将这句话说完,他的情绪稳定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也放松了。

    指尖垂下来,透着淡淡的粉。

    傅景榆忽然想起那天晚上。

    那晚最开始毫无疑问是愉悦的,以至于他现在回想起来还记忆犹新——他的记性一向不错。

    初尝□□的人总是不知道收敛,连力道也没轻没重。

    这人每每疼得厉害就攀住他的脖子,指尖用力扣住他的后颈,用那副清冷的嗓子温声细语地告诉他轻点。

    然而他却听得更难受,后来更是抬手捂住他的嘴。

    他乖顺得很,也不挣扎,身体的每一处都很漂亮,只睁着那双干净的眼睛失神地望着他。

    就是这样无害。

    让他没想到这样看似无害的人会在最后关头反咬他一口。

    ……

    谢绥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攥紧手指,等再开口的时候镇定许多。

    “前晚的杀青宴是我跟朋友一起去的,吃饭的时候被劝酒,我酒量差,怕那位副导演不高兴,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

    “喝醉后被酒店服务员安排去休息,对不起,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中途好像遇见了什么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会进入你的房间……”

    丝毫看不出撒谎痕迹。

    圈里艺人想抱金大腿的数不胜数,傅景榆作为盛娱老总,想爬他床的艺人海了去了,奈何人家洁身自好,既不乱搞也不传绯闻,致使很多人都没有机会。

    谢绥这套说辞,别说傅景榆不相信,就连刚进圈子的新人都不会信。

    他是故意的。

    漏洞百出。

    傅景榆皱了皱眉,其实监控他已经查出来了,是旗下那个叫姜鹿鸣的艺人筹划的这一切,包括收买酒店服务员和清理监控室视频。

    而谢绥又是姜鹿鸣那天晚上带来的朋友,要说这其中没点联系几乎不可能。

    真的会这么巧?

    他真的是无辜的?

    也不知道信没信,傅景榆没说话,等将杯子放在桌面上才淡淡开口:“你要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多余的解释就没有任何用处。在做之前,自己就要做好承受结果的准备。华阳那边封杀你不是我的授意,我只不过是想雪藏你一段时间,让你长点教训。”

    他全程的话都很少,这次一连说这么多,言语间已经有淡淡的指责之意,指责谢绥不洁身自好、妄图攀走捷径,甚至还表示自己根本不相信刚才他的那套说辞。

    谢绥面色微变,像是被人拆穿谎言一样,有些窘迫:“我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你真的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吗?”

    傅景榆似是不解,微微抬起冒着胡茬的下巴,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只见对方从沙发上站起来,膝盖一弯跪在地上。

    这一跪,猝不及防。

    有句古话叫“男儿膝下有黄金”,谢绥前半辈子除了跪早亡的父母和观音菩萨之外就再没别的。

    傅景榆还是第一个。

    他显然也没有想到谢绥会这样做,在起初的惊讶之后很快恢复平静,微微避开身体。

    谢绥挺着脊背,像是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干脆坦白一切,嗓音沉沉:“如果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您能放我一马吗?刚刚撒谎只是因为害怕,怕您到时候会报复我。是我指示了贵公司的艺人帮我下药,也是我不知羞耻想要爬您的床,意图不轨想要攀权附贵……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傅先生,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

    这次他直接转换说辞,全盘推翻前面的话,承认是自己利益熏心,下贱爬床!

    “这么说,的确是你做的?”傅景榆从沙发上站起来,微微侧开身体,避开谢绥的膝盖。

    “是,的确是我做的。为了接近你,我威胁你们公司那位叫姜鹿鸣的艺人协作我,他跟《太阴赋》的总编剧有些关系,在您喝的那杯酒里下了药。都怪我被钱利迷了眼,傅先生,我已经知道错了,就求你放过我这一回吧。”

    谢绥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语气卑微。

    傅景榆垂眸瞧他。

    明明都没有说话,谢绥却是知道他已经不再怀疑姜鹿鸣了,于是不由微微松出一口气。

    这口气落在傅景榆眼里。

    他回想了一遍前因后果,虽然知道谢绥说的都能对上,这次应该没有说谎,但眉头仍未松开。

    气氛没有丝毫缓和。

    傅景榆始终沉默着,硬挺的脸部轮廓在白织灯的照耀下有些模糊。终于,他语气轻飘飘地开口了,内容却暗藏危险: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那天晚上你要骗我,然后——”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以傅景榆的骄傲,他决然说不出口。

    只见谢绥脸色微白,像是在懊悔什么。

    傅景榆半眯起眼睛,漆黑的瞳孔盯住他,试图看出几分端倪。

    “怎么不说话?你想怎么解释。”

    男人嗓音冰冷。

    压抑已久的怒气从心底钻出来,傅景榆只要一想起那天晚上后面发生的事情,下颌就忍不住紧紧绷起。

    他曾为谢绥的脸意乱情迷过,可是后来发生那样的事情怎么能让他不震怒!

    傅景榆弯腰逼近,附耳轻语:“你怎么敢啊?谢绥。你不是想上位吗,那就乖乖躺着。”

    谢绥浑身僵硬,悄然攥紧拳头,面上却仍旧是苍白无助的。

    傅景榆冷硬的面孔戾气横生,一字一顿道:

    “你怎么敢反骑到我身上来?”

    谢绥猛地被人掐住脖子!

    他骇然抬头,只见傅景榆面色沉寒,浑然没有第一次见时的平和宽厚。

    “告诉我,你接近我到底是什么目的?”

    谢绥喘了口气,下意识撇过头,害怕自己被对方犀利的目光看穿,然后轻轻笑起来,神情并没有几分害怕。

    “我说过的,傅先生,请原谅作为一个男人的冲动。”

    傅景榆面无表情。

    谢绥轻声细语地问:“您不知道您那时候看起来多诱人吗?”

    “我也是男人呐,傅先生。”

    他说。

    用着和那晚一样慢吞吞的语调,同样无害。

    傅景榆的眼睛彻底冰冷。

    “谢——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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