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半月,路过王府的益州百姓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被拒之门外的各州太守。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这位王爷架子太大,看不上这些人的拜访之礼。有的说这位王爷定然清正严明,不肯收受讨好。更有说,王爷是个病秧子,成日养病无法见客。可惜王府多是将士,对市井传言毫不关心,因此当事者对此一无所知。整日在王府,好不悠闲,竟是白得了一段清净日子。每日不过是随先生习武看书,谈论兵法,最无奈的便是还要哄吃药。其余实在无事可做便下棋作画,一日弹琴时,先生心血来潮想教小姑娘,谁知小姑娘丝毫不感兴趣,一通乱来。气得先生连连摇头,感叹这孩子竟是一点不像母亲。周季衍便问“她母亲是如何?”
“才貌双绝,倾国倾城,这琴更是整个南朝无人可比。”说这话时刘传敬轻抚琴弦,像是睹物思人。
周季衍听了忍不住一笑“这确实是不像。”说完伸了伸腰,像是坐累了。
刘传敬也不在多说换了话题“殿下这几日看起来似乎都没睡好,是有心事?”
周季衍摸了摸鼻子“并无心事”转头看着小姑娘刚才溜走的方向继续说道“只是有只小猫吵我睡觉。”
“王府有猫?”刘传敬感到奇怪,他怎么从未见过,也从未听到猫叫。
“嗯,有”就是你带来的。后面半句周季衍没有说出来。本以为那天是仅此一次。没想过只过了两日,小姑娘半夜又跑来了。当时,他刚要睡着,就听见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睁眼就看到小姑娘只穿着里衣,抱着一床小小的被子,朝着床走来。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索性又闭上眼睛装睡。不一会就感觉床尾有动静,等安静下来许久。周季衍才悄悄抬头看向床尾,他的脚边多了小小一团,小姑娘很小心,怕吵醒他爬进来一点没碰着他。小脑袋埋在小被子里,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故伎重施,周季衍还是毫无对策。他也不想再去坐塌睡,反正床大,多这么个小娃娃没有任何影响。索性当做不知道睡自己的。等天亮了,小姑娘又抱着自己的被子悄悄溜走。周季衍只能继续装做睡得正香。接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隔三差五小姑娘就跑来这里睡。有一天他故意很晚才回房,结果小姑娘已经缩床尾那个位置睡了。他叹了口气还是装没看见,睡了。反正日后被她阿父知道了,他也依旧装不知道就是了。只是每天早上醒了还要装睡,着实累人。其他就是小姑娘有时还会做噩梦醒不来,他问过医师,只说虽然失忆了,潜意识通过梦境还是会浮现某些深刻的记忆,强行叫醒脱离梦境,反而会将这段记忆反复回忆,噩梦难驱。倒不如白日里多开怀些,用新的好的记忆将其覆盖掉,那么噩梦也就消失了。周季衍听了也就更不敢叫醒她,而且他发现做噩梦时,他拍拍她,她也会很快平静下来继续睡。大约天气愈发冷了,小姑娘连被子都不踢了。总之,虽然有被吵到,总体睡得还好,只是今天装睡的久了些,身体都躺僵了。
又过了几日,这晚,周季衍和刘传敬为了宴请二十四州官员一事在书房商讨,两人皆是心细如尘之人,事无巨细一谈便忘了时辰,等走出书房才觉已夜深。被冷风一吹周季衍才想起有一要事忘了说。忙叫住刘传敬“先生留步,今日我收到一封密信,与你有关。”
刘传敬略惊“与我有关?”
“一句话说不清,信在我房中。我去取再谈”说着就要走。
刘传敬跟上来说“既然如此,我随殿下去取便是。”
说着两人便往周季衍房间走去。周季衍一心想着要说的事,直到推开房门,他才想到自己忘了一个人。快步走近床边一看,果然毫无意外看到了角落里的一团。刘传敬看周季衍走去床边以为他去拿信,便想替他点亮床边的铜烛台。
“先生,且慢!”周季衍压低声音急切出声阻止。
刘传敬拿个火折子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周季衍,正欲开口问却一眼撇见周季衍身后床榻上睡着的身影,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正巧斜斜地照在她的小脸上。
“这……便是吵殿下睡觉的小猫?”刘传敬当下的惊讶转瞬即逝,随即竟还玩笑起来。
这回变成周季衍惊讶不已,他原以为先生会十分惊吓,过后还会好生说教一番。不曾想还能与他玩笑一句。“我以为先生是要生气的。”
“懿儿如今唤我一声阿父,我自然是要尽到父亲之责。偶尔半夜也会去她房里看看她,几次发现她未在房中,原想着是不是跑去与阿圆睡了。不曾想是跑来了殿下这。可再想想,她也只会来这。自她失忆醒了,偏偏只记得殿下,最愿意亲近的人也是殿下。平民百姓家这么大的孩儿,尚且还在母亲怀中亲昵。公主……她做什么我也不忍太过苛责。倒是殿下竟然也由着懿儿,我倒也不曾想到。”
周季衍点了点头,复又笑了“我原本也是不许她的,结果我什么都还未说,小姑娘先哭了。”说着拿过火折子去点桌上的小烛台。“况且……小姑娘时常梦魇,哭泣难醒。我问过曹军医,不让叫醒,说是让她轻松欢快些,慢慢把潜意识中痛苦的部分替换掉,慢慢便好了。”点亮了蜡烛,又将火折子放回原处。“正如先生所说,还是个小娃娃,我也不忍为难她。长此以往定然不行,不过暂时我也无妨。等她梦魇好些再好好说便是”
“竟不知懿儿梦魇……梦中尚且如此痛苦,失忆反倒是上天垂怜了。”
说话的功夫周季衍已经拿出了密信,递给刘传敬“这便是我要告诉先生的事。”
说是密信,不过寥寥几行字。刘传敬迅速看完,面上露出了真正的惊讶之色“杨广奇在建康拥立梁智宣为帝了!”
周季衍点头“不错,时间来看,就在几日之前。”
“当日,我与陛下娘娘亲眼看着二皇子身中数箭,无法施救。没想到竟被杨广奇救回。”刘传敬既惊又喜。
“这二皇子梁智宣可是公主的兄长?”
“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刘传敬心情尚未平复,有些颤颤。
周季衍看他如此试探着问道“那先生……可要去投奔,再辅先主之后?”
刘传敬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情绪。方摇着头说“我从未有光复梁朝,辅佐后主之心。只想完成皇后遗命。刚才失态不过是一时得知皇子尚在人世,感慨陛下皇后血脉有后,公主还有兄长于世罢了。况且我于杨广奇素来不和,昔日在朝堂上一直争锋相对,他更是早有杀我之心。我若回去,便是自寻死路。”
“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我明白殿下的一片好心。我若说要走,殿下定然不会为难。可我亦决意留下。只是亏欠二皇子,他比殿下还要小上几岁,杨广奇野心太大,拥立二皇子,不过是借名掌权。二皇子处境亦是艰难。我和公主去了,只怕帮不上反而让他更受桎梏。”刘传敬叹气,抬头看着窗外。许久他又缓缓说道“如此乱世,能保全一命已是大幸,能各自安好终会有相见一日。”
“决定了?”周季衍问
刘传敬转头看着周季衍,已然恢复了坦然自若的样子,目光清明。“决定了。”两人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同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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