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火只是其一,其二还需逼内热。”
“伤寒一病本是寒气入体所致,但寒为其表,热才是本……算了,我把道理交代清楚有什么用?说了你也不懂。”锡郎中摆了摆手,赶马杜出去,“且慢,你把这个东西拿去。”
马杜从锡郎中的手中接过那个黑褐色的药罐,他掂了掂,发现药罐很轻,里面响出了细微的“沙沙”声。
“里面装着几味药,大多性寒性温。你往药罐中加满水,带去炉上煮成热汤,待有白烟从罐口飘出,并伴着浓郁的草药香,就算是大功告成了。等你媳妇睡醒后,给她服下即可。”
“我观她面相清瘦,脉象虚浮,这几味药吃了易伤脾胃,你还需要再去多做几件事情……”锡郎中将事情交代了一遍,马杜只在一旁连连点头,也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
锡郎中放下手中兔毫,打着大大的呵欠,心道:她不是愿意相信他么?至于后事如何,那便……全看他们的造化咯。
医馆后偏房内。
庄云衣悠悠转醒时,离她昏睡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她睁开眼睛,没看见人影,反而先看见了地上的木盆。木盆中的水清澈见底,明显是新换过的,水中倒影清晰地照映出她的无力憔悴,头发散乱,似枯树下的孤魂野鬼,双唇失了色彩,看着十分骇人。
头脑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随即,庄云衣伸出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时,她才发现:自己额上正垫着一块湿漉漉的白布,攫取去高热,余留一丝凉意。
是谁?谁在她熟睡时还如此细致入微地照顾她呢?庄云衣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想到一个人。恰好,那人这时也正推门进来,应验了她心中所想,又或许是,他听见了她心底里那一声轻唤。
“媳妇,你醒了?”
马杜面上一喜,但很快,他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等再回来时,他的手中多了一只砂锅,上面还盖有“医馆专属,切勿私用”的红戳。
这……还真像他会干出的“好事情”,庄云衣干脆两眼一闭。只要她没看到,这就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唰”地一下,马杜打开盖子。
一阵好闻的饭香飘了出来,不……不止有饭,庄云衣鼻尖微动,里面还掺杂着一股肉味,但是味道很清淡,与她闻过的大鱼大肉皆不相同。她往里面睨了一眼:居然……是雉鸡?!
她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虽然眼神迷离,但还是能窥见几分“指责”。
庄云衣心里估摸着:这个人绝对是去哪里偷的吧!若真是偷来的,那她一口也不会吃!
“……媳妇,你怎么不吃?可是不喜欢?锡郎中说你在喝药前必须吃点清淡饭食垫肚,不然对脾胃不好。”马杜急了。他心知:自己做的东西好吃不到哪里去。但为了身体着想,总归要吃上一点才好!
庄云衣摇了摇头。
她指了指砂锅,将双手交叉展开,扇动了几下,马杜很快反应过来:媳妇这是在说“雉鸡”。而后,她左手握成拳头,右手摊成大网,用右手抓住左手,将它团团包裹住,最后揣进了自己怀中。
“这、这不是偷的!”马杜一急,就又开始结巴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冤枉,“这、这分明是……是我自己从山上抓的!”
秋华镇背倚“秋华大山”,因此而得名。秋华大山山脚有一片低矮灌丛,那里偶尔会有雉鸡出没,马杜去时赶巧遇见一只,不然,就要被那些猎户当做战利品给猎走了。
“……”庄云衣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此话当真?你竟还会这个?
“当然了!”马杜拍着胸脯笃定道。
他先是孩子气般地笑了笑,而后又昂首挺胸的,察觉到这样不妥,低下头咳嗽两声,像变脸一样立马沉稳安静下来。但无论如何掩饰,都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那一股狂傲之气,只是未经打磨,才稍显稚嫩。
“……”这副模样有些眼熟。在薛府时,庄云衣就曾在仓库的典籍中略见一二。
据说,有一类异族,他们人人都是天生的猎手,自呱呱坠地起,便像那些猎户一样拥有跋山涉水的体能与狩猎百兽的本事了。只是,他们在此地被人看轻,得不到重用与赏识,也鲜少有人去真正了解他们。也是,如果他手头没有点真本事,是不可能在那荒郊野岭、人不见人,鬼不见鬼的地方中生活下来的,庄云衣想。
她想着想着,突然,嘴中就被喂了一口饭。饭是刚煮出锅的,热乎软糯,有些辣舌,雉鸡肉全煮烂了,那一丝一丝的似虬曲葱白,细铺着,让那单调的饭食多了绵密一层。鲜味浓厚,只是可惜……味道不能细品。
能做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庄云衣如此安慰着自己,将饭吃下去一小截。她摸了摸肚子,自己已经七分饱了,但这世上有一种饿,叫作“别人觉得你饿”。马杜还在小口小口地喂,最后是锡郎中睡醒了进来看看,这才堪堪停住。
锡郎中刚进门,眼中看到的,就是这富有冲击性的一幕。心中说不上是何种滋味,就是“眼睛被秀得有些痛”。如此甚好,看来,她被他照顾得不错。
“现在还不到食养,你给她吃那么多可没多大好处。先药后食,一步一步来,我让你煮的那几味药,你可煮了?”锡郎中开口问道。马杜点了点头,他将药罐交给他后,他便马不停蹄地去煮了,只是……
“那药现在还没煮好。”
怎么可能?!锡郎中傻眼了。
往常,那味药只需要煮半个时辰就可以出炉了,现在都过去多少个时辰了,怎么可能没煮好!他不信,不依不挠问:“你莫不是在骗我吧?就那一小罐药,怎么可能要煮几个时辰?照你这个煮法……”锡郎中心里咯噔一下。
他的药罐……很可能……已经“无”了。
“不知道要煮多少,我煮了几罐。”马杜端进来几个碗,每个碗中都盛满了药汤,有的还热,有的已经凉了,床头桌被这些碗填得满满当当。其实,他还没有拿完,只是这里放不下了,便拿了这些过来。
锡郎中的头又开始疼了:“你在做什么啊?这些药,就算是寻常男子,也要接连喝上个三四天呢!”
庄云衣:……
她跟着锡郎中往身旁一睨:你想撑死我么?
两双目,四只眼,齐齐钉在他的身上。反观马杜,他不仅没有丝毫愧疚,还站直了理直气壮道:“多多益善,有何不可?”
“若是你嫌多,那……那挑好喝的喝便好。”
“全是苦药,怎么可能有好喝的!”锡郎中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他气绝身亡。
那天,庄云衣喝了药便沉沉睡去了,她只喝了一碗,至于剩下的那些……
据说,秋华镇上那没了门的医馆门前突然摆了个小摊,专卖治伤寒的药汤,售完即止。来买者络绎不绝,当日卖得火热,锡郎中因此举得利又得名,一时间,风光大好。
而那位真正的幕后之人……此时正安静地在偏房中照顾自家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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