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非局促地站在地板上,视线落在角落的屏风上,很别致的一幅古画。落地灯映出鹅黄色的暖光,这个房间让他有种恍若穿越到过去的错觉。
江楠辰拉上门,转过身,“你怎么不坐?”
“坐哪?”路知非晕头转向,只看见了几个软蒲团,一张很矮小的桌子,没找到椅子。
“地上。”江楠辰促狭地笑了起来,“晚上也睡地上。”
“一千五连张床都不给?”路知非蜷起腿慢慢坐下,屁股下是软软的草席,既不凉也不硬。
江楠辰把箱子放好,拉开木柜,“里面有被褥,晚上铺在地上,白天收起来就可以。”
路知非点点头,盘起膝盖,就看着江楠辰跪在蒲团上,拿起面包的袋子,撕拉一声拆开,正要往嘴里送。
“吃东西会不会招小强?”路知非摸了摸地面,是草面的席子,面包渣掉进去很难清洗,而且他想着自己晚上躺在上面,要是什么虫子从身上爬过去,他真的会骂人。
江楠辰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路知非站起来,在房间里找了半天,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垃圾桶。
“给。”
“哈?”
“给你抱着吃。”
江楠辰抽搐着嘴角,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家抱垃圾桶吃饭?”
“对啊,我家要是在床上吃零食都得抱着。”
尤其路知飞小时候睡上铺,饿了懒得下床,偷摸摸地啃干脆面,自从床头爬出几只大白蛾子,把路知非吓得大叫,路母就给路知飞在床头焊了个小铁盆,和狗盆一个道理。
路知非虽然没有洁癖,但他比较讨厌虫子。
江楠辰发现他真没开玩笑,只好乖乖接过来,幸亏这个桶看起来很新,一闭眼,摒住呼吸,又抓起面包袋子。
“欸,你没祷告。“路知非又提醒了一句。
江楠辰扶额,“在外面我不祷告。”
路知非唔了一声,学着他跪在蒲团上,膝盖顿时一麻,立刻就换成了坐姿,“在这里一定要像你这么跪吗?”
江楠辰舒了一口气,把长腿展开来,恨恨地咬下大半个面包,用力地嚼着,“其实没人看的时候,随便吧。”
这句话,他在江家里等了二十年,从来没听到过。随便两个字,在他们家里就是没有教养的代名词。
捧着个垃圾桶,江楠辰吃得着急,噎了几次咽下最后一口,路知非用茶几上的茶壶鼓捣出一壶茶,茶杯很小,江楠辰连喝了几杯,被他拉出门去散步消食。
走出小楼,江楠辰一边往脚上套鞋,一边心神不定地看着时间。
“你有事?”
“我约了九点的温泉,九点半就关闭,晚去了就没了。”
“你这么想泡温泉?”路知非笑了笑,反正不管自己的事,十月的夜风有点凉,吹得他想打喷嚏。
江楠辰盯着他,不可思议地,“我们一起。”
路知非神色一震,“我都不去学校澡堂的。”他知道自己对同性的身体有反应,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我也没去过。”江楠辰耸耸肩,家里教育他公共浴室不太干净。
“泡温泉不就是去洗澡?”张口结舌,不明白江楠辰为什么会对泡澡这么钟情。
“呃,我之前都没去过。”江楠辰的口气颇遗憾,又解释道,“这家旅馆里面是小型汤池,每次只接受一个房间的客人预定,所以这半个小时只有我们俩。”
路知非捋捋被江风吹乱的刘海,“温泉那里是不是有摄像头?”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那咱俩不需要半小时,三分钟泡完走人。”
江楠辰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行,回去。”飞也似地扯着路知非回到了旅馆房间。
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两件和式的男浴衣,路知非揉了揉眉心,“要不要这么麻烦?”
“入乡随俗。”
路知非疑惑地,“我听说泡温泉要穿泳衣,我没带。”
“不用。”
“不用?”
“唔,这里不穿。”
“那穿什么?”
“什么都不穿。”
路知非猛抽了一口气,“你确定不是澡堂?”
江楠辰懒得和他啰嗦,拖着他走下楼,拐进一个门里,悬挂的门帘上印着一个大大的汤字。
掀开帘子进去的时候,江楠辰拿起地上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块木牌,刻着“使用中”的字样,随手挂在门外铺满石子的墙面上。
“等会衣服放在篮子里。”他从篮子里拿出两块雪白柔软的毛巾,递了一块给路知非。
“这毛巾围身上?”
“盖头。”
“你怎么不盖脸呢。”忍不住怼了一句。
江楠辰不吱声,指了指两三个挡板隔出的隔间,“先洗澡,在去里面泡温泉。”
“我们不就是来泡澡的?”路知非彻底晕了。
“不,不,不一样。”江楠辰把他推进一个隔间,自己去到了隔壁。
听着旁边哗哗的水流声,路知非摇头,脱了衣服,把淋浴打开,地上有个小木凳,他也不知道做什么用,踢到了一边。
隔壁除了水声,没有再和他说话,路知非刚把头发打湿,涂上洗发泡泡,就隔着水雾听见江楠辰说了一句,“我先进去了。”就没有动静了。
平时江楠辰洗一个澡都够他洗两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着急。
路知非摇摇头,估计是好学生的好奇心又犯了,之前几次没泡成温泉留下了遗憾。
这间洗浴室很小,墙上方开了一个很大的窗子通风。路知非淋着水,风吹了进来,心头开始发怵。他想起这是两百多年的老房子,悚然,万一脚下喷涌出乌黑的长发怎么办。
忍不住一低头,带着白色泡沫的水打着旋,外面的风声越发地紧,他咬住嘴唇,迅速关了淋蓬头,抓起毛巾裹在身上,冲出隔间,直接钻进里面的一扇小门。
一进去,他就傻了眼,江楠辰这是坐在了一个……瓮里?
或许那个长得几分像缸的盛器就是汤池,一段竹筒管道从外面伸进去,往池子里面注入温泉水,池底有出水口,保持着温泉的平缓流动。
还有一小段台阶,通到那个乌漆漆的瓮口,口很宽敞,但路知非怎么看怎么古怪。
“你确定这下面没火?”强行忍着笑意,“会不会把咱俩煮了?”
这也太像煮青蛙的锅了吧!
水刚没过江楠辰的胸口,白色的雾气若隐若现,他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你进来就知道了。“
路知非只在床上看过他不带眼镜的样子,其实江楠辰的眼睛和他整个人的感觉很相似,冷冽,亲切却不带温度。
泡在温泉里,他的目光有些迷蒙,甚至还带了点水汽,路知非忽然间心头乱跳。
在那双眼睛的凝视下,甚至扯下毛巾的动作都让他觉得有些羞耻。
干脆拿起毛巾盖在头上,挡住一部分视线,一脚深一脚浅,跨进了大缸里,要煮就煮吧。
温泉的水温比他预期的要热一些,他嘶了一口冷气,摸索着坐下,江楠辰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
脚尖和小腿纠缠在一起。
“喂。“路知非不满地抱怨,其实这个汤池空间还挺大,坐四五个人都可以。
“嘘。“江楠辰指了指上面。
路知非一抬头,眼睛瞪直了,头顶上一个圆形的大玻璃窗,正好能看见月亮。
太美了,就好像在山中泡温泉的猴子,可以欣赏月色。
他不由地往下又躺了躺,脖子后仰靠在池边,望着空中弯月如钩,星光璀璨。
水蒸气里飘着一点点硫磺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竹叶香气,可能和院子里种着竹子有关。温暖的水流很快捂热了身体,路知非感觉到额头开始沁出汗珠,才明白毛巾真的是盖在头上用的。
江楠辰伸出手,帮他把浸湿了汗水的额发撩开,“你这个伤口?”他总想问,又总觉得不是合适的时机。
路知非笑了笑,把小时候和路知飞关于生日礼物的恩怨说了。
“啊,你是疤痕体质啊。”
“我们两兄弟都是。”脸色被热气熏着,桃花般艳丽欲燃。
江楠辰挪开了目光,盯着池面的涟漪,“我挺羡慕你的。”
“唔?”
“有个兄弟可以分享。”
路知非歪着头,苦笑,“有些事,我也不能和他分享的。”
江楠辰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我爸,他人就在t市。”t市就是这个国家的首都,距离他们所在的k市乘火车大概两个小时。
“啊?”路知非愣了,试探地问,“你是来看你爸的?”
“不,我不会见他的。”否认的十分晦涩,“我爸和我妈离婚了,就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
说来讽刺得很,他拿到t大通知书的那一天,父母和他宣布了他们离婚的消息,那个样子就好像是为了他做出了天大的牺牲一样。
“其实我有些感觉的,他们一直都不太亲近,我的同学家里都有兄弟姐妹,只有我是独子。“
路知非皱起眉,他想起那天在咖啡馆里见到江楠辰颓废的样子,似乎也和江父有关。
“他们虽然离婚了,但是顾及双方家庭的面子,一直没有对外宣布,我爸搬到了这边生活,他在学校里任教。”
江楠辰的脸色慢慢黯淡,“后来,他……和我爷爷断绝了父子关系,因为他……和男人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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