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后,我一路向更南些的地方去。我喜欢热闹,也最爱看花,因先前日子曾听闻南边钥国牡丹已盛,便打算往那里去。

    临近钥国时,因一路辗转,我十分疲惫,便寻了棵歪脖子树往上一躺倒头大睡。正睡的起兴,却忽感身下一空,随即整个人扑腾着掉了下去。

    我有些拳脚功夫,倒也摔不死,无非就是疼了些。然而我脚下还未触地,却被人忽然拦腰接了过去。

    他将我稳稳放下,“在下新买的赤兔马野性难驯,实在是对不住姑娘。”

    我侧目一看,一匹赤色骏马已被两位随从模样的人控在树旁。

    “姑娘?”

    他见我不语,于是又唤我一遍,随即略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姑娘可否受伤?”

    闻言,我从欣赏骏马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道:“无妨,只是……”,说到这,我回首又看一眼赤兔马:“方才它傻了一般往树上撞,我瞧着其筋骨已伤,公子还是尽快请郎中来治一治为好。”

    听见这话,他往那处走去,抬手避开皮外伤按了按赤兔马的背部,它果然因疼痛瞬间惊起。

    见状,他先是眉间一皱,随后忽然惊喜似的看向我。

    “姑娘会医术?”

    “略懂皮毛,而且只懂治人”,说罢,我惋惜似的又瞧一眼不远处那匹骏马。这可是百年一遇的良品,若撞坏了实在可惜。

    他见我左右瞧了那马好几遍,不知为何突然轻笑一声,说:“我这就遣人去请能治它的郎中,姑娘若是不放心,不如暂且随我回家中小住几日,亲眼看见它好了你再离去也未尝不可。”

    “不……诶!”我话未出口,却已经被他拦腰抱起送上了另一匹黑马背上。

    我先前与他不曾相识,觉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唐突了些,可是瞥见四周提剑随从时,我又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硬生憋了回去。

    他浅笑一声,在侧方为我牵着缰绳缓步向前。

    这时我才想起仔细看他。此人眉眼精致,面庞棱廓分明,浑身透着一股温和又不失凌厉的气息。

    我观察他的衣着,原以为是城中哪位富贵人家的少爷公子。可是瞧着青石路旁冷脸笔直端站着的两排人,我傻眼了,不曾想这人竟然是鼎鼎有名的天寻阁阁主。

    天寻阁乃如今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情报罗网,通晓天下万事。

    而且据说就在上月,天寻阁内部发生了一场主位之争,其新任阁主年纪轻轻却颇有手段,才不过半月时间就将旧阁主及其党羽连根除尽,而我身侧这位“温和”少年则稳稳当当坐上了天寻阁主的位置。

    看着众人毕恭毕敬的模样,我侧目瞧了瞧此时正细心为我牵着缰绳的人,心中不禁陡然升起一缕凉意。

    “敢问……该如何称呼公子?”我试探着问一句。

    他转过面庞对我浅然一笑,“在下复姓贺兰,名林居,姑娘若不介意,唤我贺兰即可,敢问姑娘芳名?”

    我答:“澜衣”

    闻言,他又轻笑一声,道:“是个好名字。”

    我在天寻阁住了半月有余,每日都去看赤兔马。

    说来也奇怪,这马儿性子倔得很,包括贺兰在内,整一个天寻阁除了给它疗伤的郎中以外旁人根本无法靠近它,可它唯独对我十分亲近。

    “马儿”,我摸着它的脑袋,说:“你是世间少有的骏马,心高气傲也正常,可是贺兰待你不薄,他又是天寻阁的阁主,跟了他也不算亏,你莫要再倔了。”

    我说这话时心中五味杂陈。听闻赤兔马很有灵性,能够自己择主,可如今它始终不让贺兰靠近,就说明它不愿认贺兰为主。正因如此,我实在怕它惹恼了他。

    它歪着脑袋在我手心蹭了蹭,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有。

    它伤的不算重,如今已恢复了个大概。

    我瞧着它好了,便打算什么时候寻个机会与贺兰辞别。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为我辟了个屋子,寻常时处理完天寻阁事务就会过来与我对弈闲谈几句。

    可不知为何,今日他过来时面色十分沉重,我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来来回回欲言又止许多次,他瞧出了我的扭捏,于是自己开口说话了。

    原来今日朝廷来了人,想将天寻阁诏安。

    见他面色沉重,我小心问一句:“你做何打算?”

    他沉着声音,道:“你初来钥国所以不知,其实天寻阁最初是由朝廷设立的,用来探寻他国敌情,到第三任阁主的时候,他费劲心思让天寻脱离了朝廷的控制成为江湖组织。此后天寻阁日益强盛,朝廷一直将其视为心头大患,但第三任阁主与那时的皇帝立过约,天寻阁继续为朝廷提供情报,并且绝不会做出损伤钥国之事,而朝廷也不得干涉天寻阁任何事务。”

    “既是如此,为何当今皇帝执意将天寻诏安?”

    “朝廷要除掉眼中钉,这是迟早的事。”

    闻言,我又问:“以天寻阁的实力,有几分胜算?”

    他顿了一顿,说:“天寻阁虽然强盛,但终归只是一个江湖组织,要与朝廷斗……最多四成胜算。”

    言毕,他忽然侧目瞧我,莫名有些悲情:“澜衣,我明日派人送你离开钥国。”

    我笑一笑:“你这话,倒像是要生离死别了似的。我好歹在你这里白吃白喝小半月,这时候走算什么?”

    我这话是诚心的,在天寻阁这半月他待我很好,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在如此紧要关头一走了之。

    听见我如此决绝,他眼中悲情又添许多,也添了一缕欢喜。

    我漂泊江湖多年,难得遇见相处起来如此舒心的人。他到山下施粥时我在一旁布药,他于牢房逼问敌情时我在院外下棋,我与他都不会过问对方所行之事,但寻常时候却无话不谈,如此尔尔。或许正是这样既有共通点又互不叨扰的相处方式让我觉着舒心,我十分希望此人能够一生安顺。

    我将桌上的茶送入口中,说:“我知晓天寻阁众人的本领,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能够以一敌十的骁勇之辈,可是面对朝廷的千军万马,以天寻阁的人数又有几个十能挡?”

    如今摆在面前的只有三个选择。其一:接受诏安。但君心难测,皇帝是否能够诚心容纳一个江湖组织且对从前既往不咎?其二:解散天寻阁。天寻阁行事向来都以面具示人,解散之后或许也能像寻常百姓一样继续生活,可一旦被朝廷发现了身份,结果也可想而知;其三:率领所有人离开钥国并隐藏身份销声匿迹暂且蛰伏几年。这是目前既能保住天寻阁又能不被诏安的唯一办法。只是,如此一来天寻阁将会元气大伤,以往心血几近作废。

    总而言之,若想留住天寻阁众人的性命,唯一方法就是避开朝廷的锋芒。

    他默默看向我,不知是如何想法,而终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陪我在院中下了许久的棋。

    亭外落叶纷飞,凉风袭过。他抬手落子瞬间,我仿佛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几日后,我正在马厩中给赤兔梳理毛发,他也正巧过来了,有些酸溜溜似的,说:“看来它是真喜欢你,这天寻阁上下除了郎中以外唯有你一人能够靠近。”

    我笑笑:“许是因为我不懂马,它大概是对无知者多了些宽容罢了。”

    说罢,我瞧见他面色不太对,便问起缘由,可他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

    眼看他唇色苍白,我干脆一把抓起他的手腕直接号脉,指尖触碰到的那瞬间,我突然心中一凉。

    他知晓瞒不住了,却只是风轻云淡,说:“这毒至今已有数年了,不碍事。”

    我皱眉,不碍事?毒入骨髓也能叫不碍事?若体内这毒再不解,他必然活不过两月!

    我不问这毒从何而来,只是转身进屋寻了笔墨将药方材料列出递到他眼前,问:“这上面的药材阁中能否寻到?”

    他接过清单仔细看一眼,又欣喜似的瞧向我,道:“这毒连御医都无法可解,你竟然会?!”

    “碰巧而已”,说罢,我让他又仔细看一遍药方。

    前些还好,可是看到方子上最后一味药材时,他眉间颦起,“这味药材……闻所未闻。”

    闻言,我叹息一声,最后那一抹药确实世间罕见。我从前故居的药铺中倒是种了一些,但是我离开已有数年,不知如今还在不在?可眼下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回去碰碰运气了。

    我向他说了此事,他犹豫许久,最后唤来两名暗卫示意他们护送我前去取药。

    这一来一回至少需要半月,路途遥远,有一匹好马至关重要,他便直接将赤兔赠予了我,还不忘酸溜溜的说道:“从始至终它都只认你一人,我怕是无缘了,此后你就当它的主子吧。”

    他说这话时十分失落,我瞧得出他是当真惜爱这匹良马,可赤兔不认他,我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第二日,我与他辞别。他亲自送我到山下,像个老母亲一样买了满满两大袋干粮和蔬果交给暗卫嘱咐他们务必照顾好我,又转身欲言又止似的瞧了我许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相公在与娘子诀别且从此永世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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