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高大的花甲老人自侧厅快步而来,龙行虎步,仪态非凡。
因为长期掌握企业生杀大权,他自然带着一种挥斥方遒的威严气势。他身后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还在不住地劝:“别生气,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气大伤身。”
“什么叫不重要……”看着僵在原地,不知该向前还是向后的李想和他脚下满地的碎瓷片,老人铁青的脸突然就笑成了朵老雏菊,“乖外孙总算肯来看姥爷了,这次打算待多久啊?”
于是李想更呆。他甚至怀疑老爷子年轻时根本不是什么泥瓦匠,而是在戏班子练变脸之类的角儿。
紧跟老爷子而来的老太太也是开心得紧,随意安慰了女儿一句别跟你爸一般计较后就拉起李想的手:“小想来了啊。吃饭了没?想吃什么告诉姥姥,姥姥亲自给你做。”
“呦,老爷子,您的瓷器呢?”陈若男终于开了口,火药味重到几乎溢出来。
她被老爷子前后的巨大反差气得脸都白了。
“没事,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乖外孙全砸了也没事。”老人一摆手,大度极了。
于是陈若男爆炸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给我摆一礼拜脸色?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老爷子懒得再回,直接挤过女儿,一把拉过外孙。“让姥爷看看……乖外孙怎么瘦了这么多?”
“肯定是饿的,才多大点就一个人过了。”老太太不住抹着眼泪,“原来跟你妈妈一块回来多好,姥姥能给你做饭,还能接你上学放学……不过总算熬出头了,这次不许走了,大学就住家里!”
李想鼻尖酸涩,这种久违的亲情感让他无所适从之余又愧疚难言。那年姥爷刚出院就跟姥姥妈妈一起来平安县劝他,可他那时候陈若男的话都听不进,更不用说两位老人。
那也是老人最后一次来。
手术虽然成功了,可老人恢复得本就不好,又舟车劳顿跑了那么远,身体每况愈下,到现在连远门都不能出了。
老人拉起李想的手:“走,去姥爷的藏宝阁看看姥爷的精品收藏。”
活像个炫耀自己珍藏的老小孩。
陈若男气极反笑:“老爷子,藏宝阁不是除了你谁都不能进吗?”
“那是你,小想能一样吗?”老人头都没回,拍拍李想的肩,一脸傲然,“这可是我亲外孙。”
陈若男忍不了了:“我不是你亲女儿?”
“那谁知道?”老爷子扭头看了眼女儿,拉着李想继续向后厅而去,“你从小就毛手毛脚的,给我弄坏了怎么办?”
李想向陈若男递过一个安慰的眼神。
说是藏宝阁,其实就是小院后方的一片连绵院落。庄园占地极广,但很大一部分空间都被设计成了收藏室,被列入了老爷子的藏宝阁之列。
即使这样地方还是不够用,老物件对保存条件有不同要求,有些物件零零散散两三只也得占用一个房间,到最后,只有过得了老爷子眼的收藏才能被转到这里,入不了眼的就零碎堆在大厅里。
老爷子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每件陶器、每块玉的历史和来历,奈何李想是个门外汉,也就看得出房子很先进,温度、湿度都能根据藏品所需的环境自动调整,设备比原来二中组织去的市博物馆时见到的还先进不少,其他老爷子全都对牛弹琴了。
绕过恒温房、恒湿房以及无光房,老爷子把李想带到最后一间品鉴室。这个房间跟普通书房无异,装饰古色古香,桌椅隐约带着药香,一排排的储藏架上摆满了各种小物件和瓶瓶罐罐。
看来陈若男说得虽然对,可也不全对。
虽然不懂,但李想也直觉这里真货肯定不少。
姥爷踩着梯子,小心地从架子的最上边拿出一个通体花纹密布的玉质酒壶:“小想,会喝酒吗?”
李想摇头:“不会。”
以前李允文会逗李想让他陪自己喝一小杯,他最多轻抿一口就算喝过。后来没人让他喝了,他自然不喝了。
老爷子眉头皱起:“男人嘛,就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才有男子汉气概。”
看李想明显毫无兴致,老爷子开始诱惑。
“你看这色泽、这花纹,元青花听过吗?拿市里的老房子给我都不换。用这个盛酒,那滋味……”边说还边砸吧着嘴,像是回味无穷,生生暴露了陈年老酒鬼的本质,“等小想会喝酒了姥爷就把这个酒壶传给你。”
老爷子出院时医生特地叮嘱过不能沾烟酒、不能动怒、不能劳累,陈若男和老太太听进去了。
现在陈若男和老太太把老爷子看得紧紧的,别说酒了,连荤腥都很少能吃到。这可苦了大半辈子都大口酒大口肉的老爷子,经常一个月都喝不到一口,差点没憋疯。
不过李想对这个酒壶完全没兴趣,眼睛只是直勾勾盯着收藏架上的一串佛珠。
顺着李想的视线老爷子把佛珠取了下来。佛珠由一百零八颗紫檀木串成,隔珠是绿松石,末端的佛头是象牙材质,悠远又神秘。
“喜欢这个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人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他轻抚着那颗象牙佛头,轻轻把珠子戴到李想的腕上,“父子果然还是父子。”
“这是你爸爸给我的。那年你爸爸妈妈因缘际会去了塔公。”
“你知道塔公吗?那是菩萨喜欢的地方啊!”
“这是你爸爸在那儿为我向一位上师求取的。”
“我虽然不赞成你爸爸妈妈在一起,但你爸爸对我非但没怨言,反倒处处记得我,从那回来就托人把这串珠子给了我。”
“我没戴过。”
老爷子看着李想与佛珠无比契合的腕:“也是命中注定,这么多名贵物件你不喜欢,偏偏一眼相中这串佛珠。”
李想眼角有些湿,轻轻摩挲着这串佛珠,他像是看到了李允文,看到了那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和他喜欢的姑娘依偎在无边的草原上,依偎在圣洁的雪上前。
“谢谢姥爷。”李想把手揣进口袋,轻声说。
“你小子,”老人看着外孙那副生怕他要回去的样子哭笑不得,“我还没说给你呢你就谢上了。”
“走吧,你姥姥给你煮了牛奶。”老人站起身,拍拍李想的肩,“你爸那件事……姥爷虽然不喜欢他,可也是信他的,他不是那种孩子。”
“嗯。”李想一手紧握着另一手的腕,跟在老人身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年轻人哪里会对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感兴趣。”一出藏宝阁,老太太早就等在门外了,跟老爷子不住埋怨,“这么晚了小想早累了,谁想看你这些瓶瓶罐罐,不知道让小想早点休息。”
说着把手中的奶杯递给李想:“睡前喝杯牛奶对安神很有用的。”
李想跟着姥姥乖乖回到卧室,他在这个家里是有卧室的,可他从没来过。
老太太亲眼看着他把牛奶喝得干干净净才满意点头,从衣柜里抱出床被子:“你妈妈也没提前告诉我们你今天来。这是姥姥前几天,就是你们考试那几天拆洗的,你考完没过来姥姥就又收起来了,先将就一晚,明天姥姥再洗一遍。”
“不用姥姥,我明天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摊开被子时李想好像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还要走?”老太太原本笑着的脸渐渐凝滞,“不是不走了吗?”
“不走你怎么抱重孙?”陈若男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搂着老太太的肩笑着打趣,“走吧走吧,你孙子明天还得去找小女朋友呢。”
“是这样啊。”老太太没好气地拍了拍陈若男的脑袋,“小想都交女朋友了?是哪家的女孩,你看过吗?”
陈若男边拉着老太太往外走边说:“都是很漂亮的小姑娘。”
李想关门时陈若男和老太太的谈笑声清晰入耳。
“是好朋友。”李想一字一句喊。
“好吧好吧,好朋友就好朋友,快去睡吧。”陈若男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语气敷衍极了。
……
陈老爷子当初把庄园建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是魔都少有的不被钢筋混凝土森林遮蔽太阳的所在,而当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李想眼上、身上时,李想抱着被子不满地嘟囔了声,翻个身又想睡,可不到五分钟又飞快睁开眼。
他没有马上起床举起手盯着手上的佛珠看了好一会,鼻尖依稀是清淡的檀香。
说起来昨天依然没有噩梦呢。
陈家人丁稀薄,姥姥姥爷陈若男再加上保卫阿姨园艺厨师司机也就不到十个,陈家人住在庄园中间的小楼,其他人都住在小楼西侧的平房里,除去打扫做饭清洁外不会进来。
姥姥嫌吵,姥爷怕卒瓦了自己的瓶瓶罐罐。
所以六把椅子的餐桌向来只放三把,李想这把还是姥姥现加的。
“洗手吃饭。”李想伸手想帮姥姥搬椅子,可被姥姥直接赶走,“一会还得出去陪女……同学。”
姥姥看来是受了陈若男叮嘱,临时改了口。
“不用这么多啊……”李想瞥了眼餐桌上的煎饺榴莲酥炸汤圆雪菜粥等等等等有些傻眼。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让阿姨都做了点。小黄做甜食一绝,小孙是姥姥吃过的煎饺里火候掌握得最好的……冰糖雪梨是姥姥煮的,天热,消消暑。”
李想不怎么饿,可还是在老太太的殷切目光下每样都尝了点,但把那碗冰糖雪梨喝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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