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我吗?”

    顶灯蓦然黑暗,李想的脊背下意识紧绷,可意识到自己在哪里,意识到身边是谁,他紧绷的脊背又缓缓松了下来。

    “当然。”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我就算不信自己,也会信你。”

    “我知道你的担忧。”黑暗中,她漆黑的眸子渐渐闭上,“可你知道。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不管是她,还是阿姨。”

    如果说这世间谁最了解李想,不是方蔷,不是陈若男,而是姜黎。

    她知道他受够了别人异样的眼光,也知道他怕方蔷看不起,怕陈若男担心。

    可她也确信,如果自己不是在他抽屉里看到那瓶安眠药,那么哪怕自己,他也是不会说的。

    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心悸是什么感觉。

    “你患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开灯才能睡着是它的表象。”

    “他不是凭空出现的。我猜测,你是因为目睹叔叔那年从楼上掉下来那一幕。”

    “你恐惧、无助,可你环顾四周,没人能帮你,没人肯帮你。”

    “够了。”

    “虽然你不肯说,但我大概也猜得到,开灯是为了寻找安全感吧?你……一闭上眼就是叔叔从楼上跳下去那一幕吧?”

    “我说够了!”李想突然歇斯底里。

    姜黎不过简单几句他便大汗淋漓,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更是突然暴起,可愤怒不过是一瞬间,不过片刻他便无力地低下头,“对不起……”

    “李想,你得克服。”姜黎声音依然平静,丝毫没因李想的失态而失态,可声音却也渐渐低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终身不愈率,是三分之一。”

    “那就是说有三分之二的人会被治愈。”李想突然轻笑,“也很好了。”

    “不好。”姜黎摇头,“三分之一看起来只是个轻飘飘的数字,可落在身上便是百分百,而他们终其一生都会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无法窥见丝毫天光,直到离开。”

    “我知道的,姜黎,我在努力,也在改变。”李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边说边停顿,是总结,更是思考,“我最近只是……只是有些颓丧,我想等这段日子过去了就应给……应该会好的。”

    “你有试过跟别人一起睡吗?”姜黎没再理会他没什么信心的话语,问得单刀直入。

    “啊?”李想止住不间断的絮絮叨叨,像是生吞了个鹅蛋。

    “想什么呢你。”姜黎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窗外一片漆黑,唯有灯塔的探照灯蓦然划过,指引着迷失的渔人。

    灯光映衬下她的脸有一片鲜艳的绯红,“我是说你一到鹭城就来了这儿,有跟其他人在一个房子或者一个空间里休息过吗?”

    “也不是一直在这儿。刚开学在宿舍住过一段时间,买了床帘,装了小台灯,可还是不行,可……”李想手有些僵,他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夜,那个鱿鱼味的吻。他低下头,声音极低,“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很黑,好像也没关系。”

    “这说明你完全信赖她,毕竟……毕竟她曾出现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而年少时的爱恨,总是格外分明。”姜黎脸上的绯红如窗外的潮水般退去,可她没有说,更没有问,她强令自己站在一个完全不相干角度,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平日里无比清晰的思考像是生了锈,刚拿到手里的照片更是被攥成一团,“所以在你心里她才会这么与他人不同吧。”

    “这也说明你不是不能克服,只是需要一个如她一般的人。”姜黎长长出了口气,

    “可不管她在不在,想克服这种恐惧,最后要依靠的,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就从今晚开始吧。”姜黎漆黑的眸子直视着李想的方向,那里只有一个漆黑的轮廓,人更像是与黑暗融为一体,她低下头,“这次,我帮你。”

    “帮我?”李想不解,“怎么帮?”

    “我不回房间,你也不许。”姜黎看向远方那束仿若永远不知疲倦的光,“虽然我不是她……可一个人在黑暗里和两个人共同待在黑暗里,总会有些不一样吧。”

    李想觉得姜黎的提议太扯,但直接被姜黎一句“你信我吗”堵了回去。李想一边感慨遇人不淑,一边打开灯,认命般地从房间里抱出一床被褥,在地板上铺好,直接躺了上去。

    “李想!”姜黎突然喊他。

    李想侧着身子,尴尬地收回摸向桌上药瓶的手。

    “我不想你难过,可药吃久了都会产生耐药性。”姜黎的声音少见地忧虑,“你这两年剂量越来越大了,再这么下去只能换药力更强的新药,可那也不是好办法,到最后会连药都没得吃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李想知道姜黎说得没错,他知道姜黎说得不是虚言,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定的药物依赖,可那毕竟是很久后的事情,他管不了那么多。

    毕竟以前的他,没有其他选择。

    冬至渐近,鹭城的夜也不再如白天那般温暖。

    单人沙发自然装不下李想,好在家里的木地板下通着地暖,他躺在地上也不觉得凉,只是失眠却是一如既往。

    耳边无比寂静,沙发上的姜黎也如她这个人一般,一点声音没有。

    “你确定这样有用?”灯又被熄灭。大概是地暖开得太大,李想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身子也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信我,是乱说的吧?”就在李想以为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时,就听到姜黎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哪敢……”李想咬咬牙,选择息事宁人。

    “开始可能会不习惯,但这个过程是循序渐进的。”姜黎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睡不着的话你可以试试数羊。”

    “数羊?你当我还是三岁小孩?”李想不满地嘟囔了句,可不过片刻,他带着犹疑的声音渐渐传来,“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五十五只羊……五百五十五只羊……”

    姜黎屏心、静气、深呼吸、忍无可忍:“默数不会?”

    “咦?”李想的声音充满惊喜,像是找到了同路人,“你也睡不着?”

    “想死就直接说!”姜黎额前的发梢向上跳了跳,她觉得自己快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你这么数鬼才睡得着!”

    李想于是安静。可只是安静了一会,漆黑的夜里又传来他不知死活的声音。

    “姜黎?”

    “没完了是吧……”

    “谢谢。”

    怒意还没来得及发泄,就听到李想继续说:“虽然说过很多次了……”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你跟高年级学生打架那次。”没想到是说这个,姜黎安静了很久很久才继续说,“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记得。”

    “所以李想,永远不要对我说谢谢。”

    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不想再说:“那时候的你,多无谓,多阳光,多像个小太阳啊……”

    ……

    美好的一天是从鼻子开始的。

    “哪来的香味?”李想循着味道从毛毯上爬起来,强睁着朦胧的眼,摸索着来到厨房。

    姜黎正系着李想的围裙忙忙碌碌。

    “哪来的鱼?”李想好奇。

    “集市上买的。”姜黎用汤匙盛了勺鱼汤,尝了一小口,也没回头,“早上去海边晨练,码头那儿有个海鲜集市,都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

    姜黎把锅盖重新盖上,看着李想紧皱的眉头:“不喜欢?”

    “不是。”她说起的那个集市,他一点都不知道,“叫上我多好。”

    “叫了。”姜黎盛出一碗递给李想,“可某人睡得像只小猪仔一样,哪里叫得醒。”

    “你才是猪仔。”李想接过碗,也没去餐厅,就那么倚靠在门边,试了一口,很鲜,于是转为“咕咚咕咚”大口吞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可一觉就睡到现在了,都没听到你出去,更别说你叫我了。”

    他放下碗,想了想又补充:“完全没想那些事情。”

    “我是让你端到厨房去。”姜黎接过空碗,无奈地挥了挥手中的汤勺,“先洗漱,一会还要去蹦极。”

    李想腿软了下,差点摔倒,还好他眼疾手快地抓住门把手,虽然没五体投地,可额头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框上,于是整个人都清醒了。

    也顾不得疼,他一手扶着门,一手揉着生痛的额头,想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蹦极?”

    “嗯。”姜黎重新把李想的碗填满,“别磨蹭了,吃完早饭就出发。”

    就算动作再慢、再墨迹,洗脸刷牙也用不了半小时,更何况还有姜黎在旁边盯着。无奈地把毛巾挂上毛巾架,李想苦着脸坐上饭桌,不过十分钟他就判若两人,连香浓的鱼汤都再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放下碗,犹犹豫豫地问,“不去行吗?我还有作业……”

    “你觉得呢?”姜黎只喝了小半碗就放下了汤匙,静静看着他,“至于作业,需要我帮你做?”

    “那倒不用。”感受着空气中骤然降低的气压,李想低头不再顶她。他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汤,“你总不能帮我一辈子。”

    “也不是不行。”姜黎收起碗筷,随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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