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气,李想打开家门,客厅空无一人,打开卧室门,没有她,书房,没有她,卫生间,没有她,厨房,依然没有她。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飞快地冲上旋梯,撞开楼梯尽头的小门。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天台前,黑色头发披散在肩上,白色的裙子随风飞舞,像一个幽灵。
“你做什么?方蔷。”李想打开灯,刺眼的灯光闪烁下,方蔷回过头,沉默了半晌,终于回头冲着李想笑了下:“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还没吃饭吧?你看看我买了什么……”晃了晃手中的购物袋,袋子还在腾腾冒着热气,他打开袋口缓缓靠近着方蔷,忽然把她直接从天台边扑到地上。
方蔷似是毫不在意。她躺在地板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天,像是丢失了灵魂:“你说,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
李想本想扶起她的,但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同样想看看天,她索性直接躺在方蔷旁边:“是啊,明明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生活总是喜欢跟你开玩笑。”
“可生活也并不总是苦涩,也会有让人充满希望的一面。”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侧过身,直视着方蔷的眼睛,“其实,我们很久前就遇到过。”
“那时候我五年级刚毕业,爸爸去世了,我回家路上被其他孩子欺负,我跟他们打在一起,可是……”李想面容平静,仿若说的不是自己一般,“当时人太小了,即使用尽了全身力气,可依然被牢牢按在地上,死命挣扎,始终一点动不了。”
“然后呢?”
方蔷终于有了回应。
“然后啊,有个穿着公主裙,扎着两个朝天辫的小女孩向我走来。她帮我赶走了坏孩子,还分给我一个冰淇凌。虽然看得出来小女孩对那个冰淇凌很是不舍的样子。”李想笑了笑,即使在今天,他每每回想起当初那一幕依旧无比温暖。他摸了摸方蔷的脑袋,“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冰淇凌的味道和那个天使一样的小女孩。”
“你说的是我吗,可是我完全不记得了。”方蔷微张着嘴。
“没关系的方蔷,你记不记得都没关系。在高三开学那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你。”他撑起身,伸出手,“我就是想告诉你,于我而言,你是很不一样的存在。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来找我,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无论你想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像是终于想开了一件事,又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只要你需要。”
其实,如果是稍大些的李想遇到这件事,对于帮助自己的人是会心存感激,或许两人能成为不错的朋友,在能力范围之内也可以为对方做一些事情。也有可能两人成为恋人,成就一段美人救英雄的佳话。
但是,这种孤注一掷、不计后果的付出却不可能。
成年人和孩童最大的不同本就在于,成年人会权衡。
在付出得不到回报时,在一腔热血付诸东流时,成年人难免会想,我这么做是不是值得?是不是应该及时止损?是不是该离开?
也许这就是命运。事情偏偏发生在李允文去世陈若男离开的那一年。
那时候的小李想虽然表面故作坚强独立,可是内心既脆弱又孤独。在那时遇到这样一个女孩儿,既像是在绝望中发现一缕曙光。光明照入黑暗,于是有了前进的方向,也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时的小李想就像是一张白纸。
你给我分毫,我给你一切。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
周一,教师办公室。
“李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老教授须发皆张,嘴里的吐沫星子几乎飞到李想脸上,“你知道这次机会对你有多重要吗?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多少人托关系到我这边?”
老教授手指颤巍巍指着李想,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你不是小孩子了,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啊!”
“老师,我必须留下。”李想神情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老教授从怒不可遏到无力瘫坐再到认命似地挥挥手:“钢琴系不是只有我。”
老教授让李想再好好想想,但李想自己清楚,这件事情,其实是已经注定的。
刮风这天,
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
雨渐渐
大到我看你不见。
李想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提示,李想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陈若男。
“喂,妈,我马上要上课了,一会给你回过去?”李想摁掉电话,试着发了条短信。
陈若□□本没给他这个机会,电话马上追了过来。
“妈,你小点声,上课呢。”李想捂住话筒。
“别给我扯马虎眼,你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想放弃出国进修?”陈若男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当初你姥爷想送你出国读书你不愿意,非要去鹭城。到了鹭城你说要出国,妈妈虽然舍不得,可知道这是你的梦想。现在妈妈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你不去了。”
“没看到我在忙吗!”
喝退那边的下属,陈若男长出口气,“李想,你是不是太任性了?”
虽然相隔千里,但李想却感觉身前的空气像是凝结了。自从那个夏日开始,陈若男从没有过这样严厉过,也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
“你不能再任性了,李想,这件事没得商量。你要是再胡闹,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忙音,李想呆呆看着天空,万里无云。
今天是个晴天呢。
沉默了会,李想看了眼时间,还是先去找辅导员分别给自己和方蔷请了假,昨天问的附近的医院都需要实名制登记,他打算去市郊看看。
……
拎着只杀好的老母鸡回到家,方蔷还没睡醒。
他悄声关上房门回到厨房,炖了一个鸡汤,炒了两道小菜。弄好了他也没叫她,回到书房,看着桌上的申请书良久……
最后他笑了笑,随手把申请书撕成两半,丢进垃圾桶。
“饭好了?”
“嗯。”看着身后的方蔷,睡了这么久,她的精神也好了些。李想放下书,“饿了吧?我去盛饭。”
边说边推着方蔷出了房间。
“你手艺还是这么好,”方蔷说不清自己是种什么情绪,她看着李想给自己把碗重新填满,听着他悄声嘱咐“多喝点”,眼忽然有些酸,她赶紧低下头。
“怎么了?”
撤掉餐碟,方蔷看得出他有些犹豫,仿佛有什么事久悬不决。
“是这样,我去医院问了问,医院的人说手术都需要实名登记。姜黎是学医的,她们学校有自己的医院,如果你不介意,我想……”
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问。
“我介意。”方蔷毫不犹豫。
“知道了。”他低下头,“我再想想办法。”
方蔷也沉默了,本来是没想去那些黑诊所的,她也怕留下什么不可弥补的伤害,可现在……她提议:“我看到过电线杆上的广告,有些医院不需要登记,你只要陪我去就好。”
“不行。”李想语气略有些冲,“方蔷,你再等等,我会想到办法的。”
“我一天都等不了了,你知道我现在每天有多煎熬吗?”方蔷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她的心在被灼烧。
“对不起,方蔷,对不起,你再等等……”他有些手足无措,索性餐具也不洗了,随意披了件外套,走到门口又回头,“一天,就一天,你别乱跑,我一定想到办法。”
等他出了家门,方蔷沉默了会,去厨房把餐具洗了,整整齐齐地摆在餐架上,在书房门口站了很久很久,推开虚掩的门,从垃圾桶里捡起那团纸,把它展开。
方蔷不自觉闭上眼,a4纸上硕大的“交换生申请”字样刺得她眼睛生疼。眼睛里早已升腾起的云雾再忍不住,豆大的雨点一颗颗滴落在纸上。
为什么自己总是成为他的负担呢,原来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是不是自己就是个自私透顶的人,仗着别人的喜欢,理所当然觉得一切都是对方欠自己的。一出事就来寻求庇佑,伤痛愈合就转身飞走。
其实,这样的自己,连自己也很讨厌呢。
轻手轻脚地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三点。
看到方蔷房间紧闭的房门和透过门缝散落而出的橘色灯光,李想松了口气。从水壶里倒了杯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他感觉嗓子像是要着火了,刚想在沙发上躺会那扇紧闭的门却被推开了。
“回来了?”放下遮在小腹前的手,可又不知道该放哪里,最后捻着衣角,“找到了吗?”
“差不多了。”李想摁了摁太阳穴,强打着精神,“等明天再去敲定一下就可以了,你放心,很快就能做了。”
“谢谢你,李想。”方蔷沉默地看着自己白色睡裙下的肚子,那里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可她却仿佛能听到规律的律动声,“我知道不应该来找你,可我也只能来找你。就像溺水的人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死死不松手。”
方蔷背对着李想,不让他看到她锤在小腹上的拳头。
一下,一下,又一下。
“方蔷,没关系的。”李想只是轻轻说,“能做你的浮木,我很庆幸。”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