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主管,天府项目部有笔一点三亿的大额材料款支付需要陈总授权。”
“曾主管,春绛机场的工程款已经入账,需要马上支付给分包商。”
“曾主管,江城花园工人工资还没有发放,项目经理希望能暂借一笔款项用于农民工工资的发放,他担心工人年底拿不到工资会到劳动仲裁部门起诉。”
“……曾主管……”
“……曾主管……”
陈氏集团财务部实习生小李的最后一天,依然是从兵荒马乱开始。
陈氏集团下设主要有行政办、招投标部、工程部、财务部、法务部五个部门,虽然只有数百人,但分管着全国近百分公司,近千工程,以及数万工人。
李想以前没有感觉,现在却不由对在家整天鼓捣古董文玩,下棋要人让一车一马一炮的老爷子多出几分敬意。从一个泥瓦匠起家做到今天这种规模,即使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机遇,但其中的艰辛想必也是自己难以想象的。
老爷子跟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财务部,他说财务部是陈氏的心脏,承担着保障陈氏这个巨人血液流通的重任。李想这近半月的实习就在陈氏的这颗心脏。
在财务部这段时间,李想没发现这颗心脏与其他有什么不同,倒是发现这里的小道消息是传得最快的。
今天他就听来财务部报销的员工说起帝都分公司负责人冒用总公司的名义跟别家签了担保协议,且是以总公司的资产担保。陈若男让法务部出具签名被冒用的免责声明,并派王叔连夜坐公司的飞机赶去帝都处理后续事宜,他这才知道陈若男昨晚为什么没回来。
这就是家族企业的弊端,无论什么事,到最后都要陈若男点头才能处理,企业掌舵人只能亲力亲为。
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好在今天已经是二十八了,过去的一年再忙碌,到今天也就结束了。
“来,别装勤奋了。大家停手,把手里的工作都放下。”结束了一年繁忙的工作,财务部大厅里心不在焉的员工们纷纷抬起头,曾主管手指轻轻在手里的咖啡杯上敲击着,“按照我叫到名字的顺序去陈总办公室领钱。”
“耶!”
“主管万岁!”
“陈总万万岁!”
“也不知道能发多少钱……”
“少不了你的!陈总可从来没亏待过我们这些员工。”
员工们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被曾主管叫到名字的已经出去了,没被叫到的则互相喊着,兴奋地打听着。
在陈氏的薪酬构成中,年终奖占相当大的一部分,有时甚至会高于年薪,而具体的金额则是依据员工的日常工作表现,对公司的贡献再加上及各部门主管的评价来决定。
而公司项目经理及总公司员工年终奖的最后金额则由陈若男亲自敲定。
每当这时李想就不由得吐槽家族企业的弊端。
任人唯亲带来的坏处就是员工难以管理以及能力不足者往往占据了重要位置,陈氏也是如此。公司的重要位置大多被老爷子那边没什么能力的亲戚把持,陈若男本应是决定公司发展的大方向的,但现在反而什么事都需要亲力亲为,深陷企业管理的具体事务无法抽身。
可他却忘了,如果不是任人唯亲,今年核定年终奖具体数额的工作陈若男也不会交给他做,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毛头小子。
李想在财务部忙的就是这些。根据财务部往年的员工工作汇报和年终奖发放情况他新建了一套年终奖计算模型,导入数据,得出了具体数额。
而陈若男翻看过后竟然就直接批准了。
陈若男每年的年终奖都直接发现金,这个规矩是老爷子定下的,他认为员工看到厚厚的现钞才能更有奋斗的动力,即使现在不是从前,即使银行对取现的限制越来越多。
李想知道财务部这些天每天银行一开门就拿着现金支票进去,即使陈氏在银行有单独的窗口也连续十多天才取够需要的数额。
那是一笔过亿的现金。
李想现在知道陈若男办公室为什么那么大了。
一捆捆的百元大钞在地板上堆得像小山一样,李想则担任着小会计的工作,陈若男每叫一个人进来,他就把钱点好递过去,陈若男再勉励两句,无非是今年表现很好,明年再接再厉云云。
年终奖的发放一直进行到接近凌晨才结束。
员工们肩扛手提,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陈若男则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李想把自己的外套盖到陈若男身上,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悄声关上了门。
他拿出手机发起了视频请求。
“等我十分钟。”
那边没有直接接听,而是发了条消息。
都没到十分钟,李想看着表,时间大概过去五分多一点他就接到了视频请求,嘴角不自觉弯起,飞快地摁下接听。
“方蔷。”
“你要是再不打过来我就不等你了。”
屏幕里的方蔷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雷锋帽,几丝调皮的火红发丝从帽檐下钻出来。她躲在屋檐下,屋檐外雪花丝丝缕缕,她脸蛋红红,像熟透的红苹果,因为生气整个鼓了起来,“家里人都睡着了,我偷偷跑出来的。”
“好想咬一口。”李想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就这么说了。
“臭流氓,”方蔷小脸更红了,不知想到了什么,“馋死你,就让你看得到吃不到。”
“早晚的事。”李想说出的话让方蔷气得差点跳脚,又在她恨恨决定挂掉电话给他个教训时迅速转开,“我记得你说毕业了想要来魔都,想在这里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房子,对吧?”
“你还记得?”
看着李想那边依稀看得到的摩天大楼,方蔷想起了那年盛夏。
如果当时遵从内心的选择,现在是不是会更幸福。
李想笑了笑,忽然说:“我来过,我看到,我征服。”
方蔷把摄像头切换到后置,她却觉得脸烫得厉害,“那时候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嘛。”
“天能有多高,地能有多厚?”他却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我相信你做得到。”
……
这是李想在这个家的第一个除夕。
姥姥给家里的阿姨放了假,自己带着陈若男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李想则边择着菜边陪姥爷在看春晚,老爷子还特地拿出了珍藏的茅台。
“这还是你妈出生那年买的,元青花配茅台,啧啧,给个天王老子都不换。”老爷子把酒倒进自己的元青花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给李想倒了一小杯,“尝尝,现在总该能陪姥爷喝了。本来是打算在你妈结婚时候用的,谁想到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直接跟人私奔了,这酒到现在也没用上。”
李想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脸瞬间皱成一团。
他平时最多喝点啤酒,白酒是从来不喝的,经常听别人讲这酒有多香多醇厚,可他除了火辣什么都没感受到,在老爷子的注视下,他又抿了一小口,这次好像有了点唇齿留香的感觉。他舔了舔嘴角,“其实爸爸对妈妈很好的。”
“是啊。”老爷子有点沉默,他低着头重新给自己把酒添满,终于长叹口气说,“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后悔……你爸确实很有礼貌,很会为别人着想,很善良,他只是穷,可这算什么问题呢,我又不穷,我们陈家又不穷。可我当时就是气他把我女儿拐走。”
老爷子把酒杯冲李想举了举,直接一饮而尽:“现在想想,要是我当时肯接受他,让他和你妈妈都留在身边,那件事可能也不会发生,他还能帮你妈分担公司的压力,我也可以看着你长大,我们祖孙三代现在过得不知道得有多开心。”
“我爸他不会做那种事的。”
李想攥紧拳头,眼角隐隐有晶莹在闪动。
姥爷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当然相信,当年他只要肯向我低个头,要什么没有,何必昧着良心赚那点钱。”
“姥爷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你不要有太大压力,这件事情姥爷一直有关注,也托了人帮忙看着,一有线索就会通知我们。”姥爷摸了摸李想的脑袋,淡淡说了句,“人都走了,总不能把骂名也永远刻在碑上。”
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李想记得住的只有相声小品,可那晚,不知怎么的,他却只记住了莫文蔚的那首《当你老了》。
他想起了那个从小每天接送自己上学放学的温柔地嘱咐自己要幸福的爸爸,还有晚会只看了个开头就靠在沙发上睡着的妈妈。
从他回到家开始到除夕,陈若男忙忙碌碌,从早到晚不得片刻停歇,没有周末,没有假期。
而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快十年了。
李允文说过,我们小想一定要和爸爸一起保护好妈妈。
爸爸不在了,可他还在。
姥爷老了,所以妈妈来照顾他了。
现在,轮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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