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谁这么没公德心!”
李想正在书房翻箱倒柜,他已经找了一早上殡仪馆的手续。他满腔怒火地拉开门,一个巨熊般的粗壮身影直接涌了进来。来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李想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上。
李想差点以为是打劫。
“你还是这副小身板没变化啊。”
嗓音粗重,宛若雷鸣。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李想反手就是一拳:“好很多了好不好,看我这腹肌,是一般人能有的吗?”
两人相视一笑,紧紧拥抱在一起。
郑强随意地躺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三口两口就干掉一个。
“门把手一尘不染,敲门没人应,我还以为是遭贼了。”
“哪里是遭贼,谁遭你了。”李想摁住郑强的手,把剩下的苹果在厨房里冲洗了一遍,“两年没见怎么胖成这个样了。现在得有两百斤了吧?”
“壮,不是胖,是壮。”郑强挽起袖子,比了个健美先生的姿势,“我可是要进刑警队的,刑警队能有胖子吗?刑警队只有壮汉。”
“这不就有了吗?”李想笑着捏了捏郑强的胳膊,硬邦邦的,甚至有点硌得慌,“你还别说,还真是肌肉。这体格一定还没女朋友吧?”
这话明显扎了郑强的心,他表情不善,来回活动了两下手腕关节,身上一阵嘎嘣脆响,“几年不见你小子也学坏了我给你松松筋骨?”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觉悟,李想迅速低头,“玩笑,玩笑话,我这小身板可受不起你这沙包大的拳头。”
郑强撇了他一眼,收回手,重新躺回沙发上,“出去转转?”
李想眼前一亮,从茶几的夹层里抽出一沓文件。
“我要去办点事。”
郑强从口袋里摸出盒香烟,看了眼一尘不染的屋子,叹了口气又揣回去。
“那一起去,正好我闲着没事。”
李想没说话,郑强轻轻转动着手里的打火机,“不方便?”
李想拭去文件袋上的尘土,抽出最上边的《平安县公墓使用合同》。
“倒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怕你无聊。”
下了楼,李想刚招手打算叫出租车,就看到郑强神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得意地摁了下去。
滴……
身旁一辆改装过的牧马人车灯闪烁了两下,车门应声打开。
看着郑强一脸的臭屁,李想也知道这家伙今天来找他有几分嘚瑟的成分。
不过这车看起来真的很酷,车身四四方方,轮胎巨大,比家里那些老爷车硬朗得多。
不然买一辆去塔公?
这么想着,李想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直接坐了进去,啧啧赞叹,“可以啊,尊贵的牧马人车主。”
他倒是不好奇郑强的车怎么来的,五班基本没有条件差的,能走艺术这条路的家里也不会差钱,反倒是李想家里条件最一般。
李允文虽然是公务员,但拿的是死工资,陈若男打零工也没多少收入,就家里那台入门级的钢琴就花了他们好久的积蓄。
说来可笑,李允文去世,陈若男回了魔都,家里的经济反而变得无比宽裕。
可能是出于补偿,可能是怕李想在生活上受委屈,那时候陈若男每月都会准时汇钱过来。但在那个大家都虚荣心正盛的年纪,李想反而对物质没了什么兴趣。
可能是一想起社保局发的那笔抚恤金和丧葬费,想着这就算是爸爸这辈子最多的一笔收入,他心里就堵得慌吧。
他从来对得起这份工作,可这份工作是不是有些对不起他。
兢兢业业一辈子,到最后只留个骂名。
摇下车窗,郑强潇洒地一打方向盘,在路人艳羡的眼神把油门直接踩到底。
“怎么样,这车没得说吧,老头说给我找媳妇用。”
“座椅硬了点。”李想被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狠狠甩了出来,他不自然地扭动了两下身子,这车的椅背设计应该完全没有考虑人体工学,“这么喊你老爸不怕挨揍啊?”
“这有什么,”郑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用力拍打着方向盘,“难得老头转性,不但主动给我钥匙,还说喜欢的话可以开到学校去。为了儿媳妇他也是下了大本钱。”
“真好。”其实郑强高中时给人的感觉最多偏壮一些,可这几年不见,这家伙已经不知不觉一身腱子肉,只是这个样子确实难讨女孩儿喜欢。
虽然这确实是个外表粗犷,内心温柔的家伙。
“好在哪?”郑强满脸的不明所以,他从工具箱里拿出副墨镜戴上,“以前也从来没关心过我,每次犯错就是一顿竹笋炒肉,这次给我搞怀柔路线弄得我心里反而七上八下,总觉得老头子在哪等着我。”
“叔叔应该是觉得你长大了。”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真是一种好羡慕的情绪啊。
他可以想象得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叔叔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从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忽然大学就要毕业了,忽然长得已经比自己高了。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个父亲可能忧愁地想着,孩子这么大了,整天就知道撸铁,都没个女朋友,靠他自己是没戏了。
在动物园里都打不到猎,难道还指望他在原始森林满载而归?
这种话不好直接跟孩子讲,自家条件也还过得去,实在不行就让他把家里的车开出去试试?
如同此刻的郑强,寒冷的冬日却戴着副墨镜,不时还冲着窗外搔首弄姿。
他回头问,“往哪开?”
“平安公墓。”
李想挥了挥手中的文件。
郑强握着方向盘的手僵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马上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我还以为什么事。是该去看看,你跑得那么远,一年到头不回来,不像我,大学就在市里,跟老头子相看两厌。”
“是该跟家人在一起的。”李想拍了拍郑强的肩,沉默了会才说,“我不如你。”
郑强拍开他的手,一脸郁闷。虽然被特许开车泡妞,但他对自己老爸的怨念显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好什么啊,老头子看见我就烦,一烦我的屁股就要遭殃。”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李想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问道。
他刚回家没两天,更没联系过老家的朋友,虽然在平安县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
郑强瞬间一脸的心有戚戚然,他无力地摘下墨镜,摇上车窗,“这不是奉旨泡妞泡到你那青梅竹马了。”
“你是说,姜黎?”
李想猜测着说。
“大家说起来也是老同学,她你肯定比我了解。冷是冷了点,可模样身段都没得说。”虽然眼睛直视着道路前方,但郑强的嘴却絮絮叨叨的停不下来,“没有要抢你马子的意思。这不是没认出来,看女孩子左手娃娃右手醋瓶子很辛苦,就想发扬雷锋精神帮助迷途少女,谁想到是她啊”
“什么啊。”看着路两旁飞驰的景色,李想下意识地紧了紧安全带,“我有女朋友的。”
“我知道,方蔷嘛。”郑强点燃一支香烟,倚靠着车身,嘴角火红色的亮点明灭不定,“怎么都没想到你们真的会走到一起”
李想拿着一叠资料跟公墓管理员交涉了两句便跟着管理员走向陵园内。
陵园安安静静,世事变迁,生活日新月异,可这座墓园没有任何变化,墓碑上的李允文含笑望着李想,嘴角满是温柔。
李想坐在碑前,看着脚下的小城从清晰可见到点点灯光,再到灯火通明。
他看到了自己家,那是一片温暖的黄。他好像看到年幼的自己拉着李允文的大手一起走在从小走到大的那条熟悉街道上,看到那条点点灯光汇成的仿若黄色长龙的街。
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那个温暖的家也已经变得空无一人。
就算自己回去又能怎么样,一个人的家,还能称之为家吗?
“爸,说起来还有点遗憾,这次,本来是想带喜欢的女孩一起来看你的。”
碑前的香火已经快燃尽了,李想又续上三支。
“不过没关系,我马上就带你去见她。”
李想出来时已经是正午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盒子,像是生怕盒子里的人有哪怕一丁点不舒服。
他跟公墓管理员鞠了个躬,感谢管理员多年对爸爸的照顾。
盒子正中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还很年轻,模样英俊,笑容温柔,跟李想几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
很多年后,这一幕仍深深印在郑强脑海中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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