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国营饭店垄断经营的状态后，各种小饭店小食摊络绎不绝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各有特色不说，来来回回的，更换速度也挺快。
你要问宋知玉哪家的小摊子好吃，她还能从记忆里巴拉出一两个来，换成了小饭馆，那她就彻底两眼一抹黑，只能跟着程煜走。
看程煜的样子，明显是很熟悉的。
穿过街道，绕过两条巷子，在一家看起来门面有点破旧的小店门口停下来，拉着她推门就走了进去。
明亮的灯光和饭菜的香味一下子就蔓了出来，坐在门口不远处择菜的老板娘听见声音一抬头，脸上立刻露出一个笑来。
“是小程师傅啊，今天吃点什么？”
老板娘看上去比宋知玉大上一些，估摸着三十出头的样子，眼角已经染上细纹，但依旧看起来时髦好看。染了一头暗红色的头发，穿着一件薄绒的打底衣服，袖子卷起到手肘的部位，右手上的金镯子看起来格外明显。
她站起身打量了宋知玉一眼。
她穿着一件杏色的小高领内搭，外面套着一件牛仔外套，眉毛似乎是修整过，嘴唇涂了一点口红，整个人看上去白皙精神又漂亮。
此时走在程煜身后，被带进来也不慌乱，反而是坦然地四处看着。
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吃饭，但却一点都不见局促，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没见识。
这就是程煜新娶的老婆，被他们说是乡下来的那位？
老板娘笑盈盈地开口：“你们今天就两个人？包厢太大，你们俩坐着都不好夹菜，给你们找个僻静点的位置怎么样？”
“那当然行，麻烦琪姐安排了。”程煜往后让了让，把宋知玉给让出来，“这是我对象，上个月刚领的证，今天带她出来逛逛顺带过来吃个饭。”
“早就听说你对象又漂亮又有文化，以前他们说让你带出来的时候你还不肯，现在一看果然长得漂亮，要是我是男的，也不肯把自己漂亮老婆带出来给别人看。”琪姐恭维了两句，漂亮话说地一套一套。
“我让服务员给你们俩带到二楼。”
“支个小桌子，靠在窗边吃饭舒服又自在。“
她招呼后面帮工的小姑娘过来，拿起菜单就在上面勾了两下。
“你第一次带人过来，姐送你两道素菜，以后记得常来啊。”
不等程煜开口拒绝，宋知玉自然地低头看了一眼。
“谢谢琪姐，不过送菜还是不用了。”
“你这是开门做生意的，要是个个都要你送，你还怎么赚钱。“
不等对面拒绝，她又朝她眨了眨眼睛，狡黠地补充道：“今天我可是打定了注意要来宰他一通的，琪姐你可别帮着他省钱。真要送的话，不如送我两罐旺仔吧，我就喜欢喝那种甜滋滋小孩喝的。”
“那挺好，我还省钱了呢。”
琪姐拿菜单的手一顿，看着宋知玉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她就说嘛，能够让程煜那个家伙看上的人哪里会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小姑娘。瞧瞧这伶俐的样子，那些人带来的人里面绝对算是头几个。觉得人家年纪小，本事又大，想弹压又压不下去，听了点外面的谣言每天乐呵地私下说程煜讨了个乡下老婆，果然是年纪小，就只是觉得脸好就行。
乡下小姑娘怎么了？
当年她不也是从乡下来的。
服务员把宋知玉他们俩给送到二楼上，二楼基本都是包厢房，但也有一个挺大的正厅，里面隔开了一个个四方桌子，不大不小，刚好够两三个人吃。
你要是来四个人，也能容得下。
坐下点完菜之后，宋知玉瞥了一眼对面正开旺仔牛奶的男人，抢先发问。
“你常来这吃饭？”
早就知道程家早年生活非常不错，程煜自己赚钱多，花钱更是爽快，但知道归知道，自己亲自看到再联想到当年自己的生活。
就算宋知玉自觉自己是一个涵养很不错的老太太，这时候她也忍不住瞥了程煜一眼，心里生出了一点迁怒出来。而且楼下的那个老板娘明显和程煜很熟悉，还一口一个琪姐的，这家伙不会在外面还搞什么干姐姐之类的吧？
她狐疑地看了对面一眼。
虽然和他结婚生孩子，还做了他名义上几十年的妻子。但宋知玉对于程煜本人，其实还挺陌生的，他们俩婚前没有什么接触，嫁给他也是因为突然就有媒人上门来提亲。
那个时候来的人不少。
宋知玉长得好读书好脾气也不错，在村里就是个香饽饽，想娶她的人多了去。喊媒婆上门来的，没有十来个也有七八个，程煜是里面条件最好，长得也最好的。
可以说是以碾压性优势获胜的。
再后来……
这家伙很快就从她的人生中缺席。
宋知玉以往会惦念着他一点，但真的看到他坐在她面前，她又开始觉得陌生。反正晚晚也揣在她肚子里了，要是他真在外面还有些花花头，那她就准备准备和他离婚。
这样一来，不仅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去忙碌自己的赚钱大事和考大学的事，还可以不用再面对吕凤英他们。
咦，这么一想，还挺美好的？
程煜不知道自己媳妇已经开始在思索和他离婚的事，他正拿着服务员送过来的茶壶烫碗筷，同时解释道。
“老李他们聚餐的时候，经常会来这里，我觉得味道不错，偶尔也会来一下。”
他压低了一点声音。
“我们开货车的，经常会在外面吃饭，在厂里是有吃饭指标的。只要在饭店里开出来条子，后面就能够去报。”
“鞋厂棉纺厂还有附近几个厂里的，都会来琪姐这里开。”
他说的含糊，但宋知玉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开车也是个苦哈哈的活计，时间紧单子又急着要的时候，那真的是日月兼程，拼了命地往那边赶。路上可不是向以后那样，隔断路程就能有个服务区，好歹能买点吃的加点油。他们这个时候，加油都还是自己弄了个油桶，万一路上没油了能补充点，要是实在不够，那就只能等路上的其他车，从他们的油箱里买点回来。
吃饭什么的更是没规律，赶上好的时候，能一天吃上两三顿。
来不及开的又偏僻，那一天都吃不上饭都是正常。
厂里给他们开的吃饭指标是按照正常来算的，顶多就是按出差，稍微丰厚点。但他们经常吃不上，这指标就会多出来。
也算是从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的钱。
这钱自己没吃喝上，要是作废那他们当然不愿意。所以就顺势出了拿条子去厂里换钱出来的事情。
这种事很常见。
但想换出来，也没那么容易。
正常的条子，厂里的财务报销都要求走流程，不正规，不合适的小饭店开出来的条子他们不认。所以大家都有熟悉的，可以帮忙开的地方。
琪姐这边看来就是其中一个。
而且是规模最大的那种。
想到她刚刚腕子上面挂着的金手镯，宋知玉也压低了一点声音。
“琪姐她老公……工作挺好的吧？”
“她老公当年早死，琪姐拖着女儿在乡下过不下去，这才来城里的。”程煜有点惊讶自己媳妇竟然能那么快了解他的意思，他的手指往旁边的墙壁上点了点，“琪姐长得好看，又还年轻，有不少人追她，其中有一位是砖厂那边的。”
“厂长？”
“还没到，有个副字，不过也差不多。”
宋知玉心领神会地点头。
这种话题不好多说，万一被别人听到了，那可不太好。所以他们俩很快就默契地停止了这个对话。
程煜看着自己媳妇小口小口喝牛奶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心里欠儿欠儿的，觉得她之前带了点怒气瞥过来看他的样子好看。
眼尾带了一点红，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地大大的。
扫过来就是一个熟练的小白眼。
程煜觉得有点稀罕。
他自己挑中的人，哪里会不喜欢。
娶回来之后他就发现了，他媳妇漂亮温柔脾气好，完全就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就是偶尔会有点太好了一点，温温吞吞的，容易被人欺负。
这会儿发现她还会朝他生气，他心头一动，反倒是觉得受用。
“媳妇。”
“嗯？”
“你刚是不是生气了？要不要再骂我两句解气？”
“…………”
宋知玉第一次发现，程煜好像和她印象里嫁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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