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佩静静躺在盒子里,发着润泽的光。

    沈柔伸手去摸玉佩上细腻的纹路。

    这枚玉佩,曾经属于过她,在她手中被珍惜地摩挲过无数次,她熟悉上头每一道纹路,熟悉每一道雕刻。

    那时她尚且是天真的闺阁少女,期待着婚姻,拿着这枚玉佩,时常幻想嫁给夫婿后的情景。

    她的未婚夫,俊美挺拔,温和朗逸,乃是世上最好的儿郎,日后也一定会对她极好。

    他们会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赌书泼茶,恩爱两不疑。

    所以,她将无数的情丝,都寄托在这枚玉佩上。

    只愿,双鱼传信,鸳盟成书。

    后来,平南侯府出事,这玉佩被人强行夺去,送还给长公主。

    而长公主也没有任何表示。

    沈柔满心的期待,在长公主的冷待下,顿时碎成了沫。

    她的婚约,也没了指望。

    那个时候,她以为,此生都没法再见着它了。哪怕能再见,也只是看着它出现在别的女人身上。

    但时至今日,它又出现在眼前,又重新属于她。

    那个时候,她以为,此生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夫婿和婚礼,但卫景朝马上就要娶她。

    夫君,婚礼,她都会拥有。

    和曾经想象中的,没有什么不同。

    夫君仍是她心爱的儿郎。

    婚礼仍是他给的。

    这一切太过美好。

    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沈柔怔然不语。

    卫景朝嗓音带笑:“怎么,傻了?”

    沈柔呆呆看着他。

    眼泪忽然啪嗒啪嗒掉下来,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卫景朝扶住她的小脸,低头直视她的眼睛,放柔了声音,“柔儿?”

    他声音里尽是心疼,大约猜得到她为何伤心,轻声道“有我在,以后不会再有人抢走你的东西。”

    他的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别哭了,嗯?”

    沈柔猛地扑进他怀中,眼泪很快氤湿他胸前的布料。

    她抽了抽,哑声问:“卫景朝,你会娶我吧?”

    卫景朝心酸地揉揉她的后脑勺,道:“会的。”

    沈柔强调:“你不可以骗我,不然……”

    她说不出威胁他的话,只能又重复一遍:“你不可以骗我。”

    卫景朝声音柔和得不像话:“不骗你,我绝不会骗你。”

    他一定会娶她为妻。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他也没有骗她。

    没有。

    卫景朝从锦盒中拿出那枚玉佩,长指缠绕,细致地挂在她颈项中。

    轻柔地抚摸着她细白的脖子,轻声道:“以后就带着吧,不要再摘下来。”

    他轻声承诺:“待过了国丧,我就娶你。”

    沈柔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

    这一刻,她心想,便是此刻死在卫景朝怀里,她也不会觉得遗憾。

    她好爱他。

    她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

    ————————————————

    时间又过三日。

    长公主入宫见了洛神公主后,转头杀到鹿鸣苑,刚一见面便质问道:“你的玉佩呢?为何没有送去给洛神?”

    卫景朝坐在椅子上,抬眸与她对视,“我自己拿着,不想给她。”

    长公主怒道:“我已与洛神说过此事,结果你迟迟没有将东西送去,让洛神怎么想?”

    “她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卫景朝蹙眉,“她已表明态度,不过是场政治婚姻,母亲何必上蹿下跳,做无谓的功夫?”

    长公主气恼不止:“上蹿下跳?无谓的功夫?卫景朝,你就是这么看自己的母亲?”

    “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长公主冷冰冰瞪着他,“洛神将来做了女帝,身边定会有别的面首男宠,你若不与她搞好关系,日后要眼睁睁看着别的男人取代你的地位不成?”

    卫景朝生出几分厌恶。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长公主,冷声反问道“母亲觉得我是什么人?君意楼的小倌还是你后院的面首,必须得靠着讨好女人才能活下去?”

    他盯着长公主,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怎么,没有女人我就得死?母亲就这么看我吗?”

    长公主顿时气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景朝冷冷望着她,继续质问“那母亲是什么意思?若不是这个意思,为何非逼着我去讨好洛神?”

    长公主后退一步,讷讷道“可是……洛神与我说,她心悦你。”

    卫景朝冷笑一声。

    他冷声道“公主的话,母亲听听就是,若当了真,恐怕被她卖了也不知道。”

    长公主想说什么。

    卫景朝淡声道“钦天监将婚期定在二月二十七,届时等着成婚便是,母亲不必操心其余的事情。”

    “至于公主那边,我自有分寸。”

    分寸。

    又是这两个字。

    提起这两个字,长公主便觉头疼,眼底生出几分不悦。

    然而,卫景朝眼底没有丝毫慌乱,仍是那幅胜券在握的模样。

    长公主抿唇,仍是问出口“你不愿意与洛神培养感情,是不是因为沈柔栀子整理?”

    卫景朝皱眉,神态不悦“母亲,此事不要牵扯到她。”

    他盯着长公主,几乎是警告“这件事,跟沈柔没有关系,不要将她牵扯进来,母亲明白吗?”

    长公主怔怔看着他,心底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她自诩了解卫景朝。这个儿子性情与她极为相似,目空一切,骄傲自诩,无情无义。

    一颗心说是石头做的都抬举了,应当算是万年玄冰给冻成的,又冷又硬,顽固不化。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卫景朝护着一个女人,竭力将她推出风波之外,丝毫不沾染这肮脏的算计。

    是怕她受伤,还是怕她难过?

    不管是为什么,总归这份情意,真的很出乎意料。

    长公主忽然失了力气,慢慢问“你就这样喜欢她吗?”

    卫景朝平静道“是。”

    他并不瞒着长公主,轻易而举说出自己的情绪,“我喜欢她,所以,哪怕是母亲你也不要想着伤害她。”

    “否则,我们本就寥寥无几的母子情分,恐怕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是你亲生母亲,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为了一个女人,要与我决裂?”

    卫景朝不语。

    但他站在那里,毫无动作的身影,已是默认了长公主的质问。

    一时之间,长公主的心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酸涩与苦辣,齐齐涌上心头。

    她一直都知道,因着年幼时的忽视,卫景朝与父母不亲近。这些年她已经在尽力弥补。

    却不曾想,还不如一个女人。

    长公主侧过头,“我今天来,是想把这个给你,你看看吧。”

    她将一张纸放在桌面上,转身道“我先走了。”

    卫景朝没吭声。

    垂眸看她放在桌面上的纸张。

    那是一张聘礼的单子,写满了各种奇珍异宝,足以匹配洛神公主。

    卫景朝抬手卷起来,揉了揉,扔到一旁的地板上。

    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聘礼。

    洛神也配?

    她只配一把刀贯穿肚子。

    卫景朝冷淡地想。

    得知长公主离开的消息,沈柔终于敢从鹿鸣苑出来,提着裙子跑向卫景朝的书房。

    她到的时候,书房内静悄悄的,卫景朝不知道去了何处。

    沈柔撇了撇嘴,找了个椅子坐下,静静等着他回来。

    只是,眼神很快被地上一团纸吸引住,那团皱巴巴的纸,与干净整洁的地板格外不符。

    沈柔向来有个毛病,见不得纸团子,她所有的纸张,都整整齐齐落在纸篓里。

    叹口气,弯腰捡起来,伸手展开,准备撂进一旁的纸篓里。

    只是,刚展开来,她倏地瞪圆一双眼眸。

    聘礼。

    这两个字映入眼帘,让她顿时呆了呆。

    这是……卫景朝要给她的聘礼吗?

    那怎么不告诉她?还将单子扔在地上?

    而且,他不是说过了国丧才能成婚吗?

    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好几个疑问掠过脑海,但沈柔并没有深想。

    几乎是顷刻之间,沈柔心底就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他是不是,想要给她惊喜?

    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将聘礼抬到她跟前,让她嫁给他?

    沈柔的心被塞了一把蜂蜜,让她止不住按住心头,压不下嘴角的傻笑。

    然而,她又想到一个问题。

    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沈柔想了想,又将那纸揉成一团,放在原地。

    自己坐在椅子上,仍望着那纸团,止不住发笑。

    片刻之后,卫景朝推门进来,喊“沈柔?”

    沈柔倏地收起脸上笑容,毫无波澜地望着他,“你去哪儿了?”

    卫景朝道“出去安排些公务,你怎么过来了?”

    他走到沈柔跟前,目光落在那团纸上,见它乖乖待在原地,没有挪动的迹象,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握住沈柔的手,小心试探“不高兴了?”

    若是沈柔看见了那东西,肯定会不高兴,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发火。

    到时候,他再想办法去哄她。

    结果沈柔弯唇一笑,又乖又甜地望着他,眼睛里的星星亮得要溢出来,“没有呀,我很高兴。”

    她抱着卫景朝的手臂,腻在他身上,仰脸看着他,憋着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只是道“我好喜欢你呀。”

    卫景朝低头亲亲她,说“我也喜欢你。”

    沈柔眼睛弯弯如月牙。

    她是真的很喜欢卫景朝,喜欢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喜欢他宠爱的眼神。

    喜欢他温柔的神情。

    更喜欢,他为了她,费尽心思的模样。

    此时此刻,此朝此夕,此生此世。

    她只盼如那枚玉佩一般。

    ——比目成双,鸳鸯白首,不离不弃,不嗔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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