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听闻沈柔不见了,眼底掠过一丝喜色。

    看卫景朝的举动,又是一阵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当即怒喝“你去哪儿吗?”

    卫景朝头也不回。

    他脑子里此刻空空荡荡的,只想着沈柔万万不能出事,当即要去找她。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忍住怒骂的冲动,冷冷道“你要去找她?”

    “终止这场婚礼,去找一个女人?”长公主高声质问,“你是昏了头还是蒙了心?难道不止今天的典礼,意味着什么?”

    卫景朝脚步一顿。

    长公主声音里带着寒意“今日婚若礼因你而终止,那就是让洛神捡了个大便宜,平白无故站在制高点,顺理成章将你踩在脚下,你以后休想再与她斗。”

    “你确定,现在要离开?”

    卫景朝闭了闭眼,心底挣扎了片刻,终究是唤道“陆黎。”

    陆黎默默抱拳,“侯爷。”

    “带三千人马去找她,定要把她安全无虞地带回来。”他声音又冷又沉,“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陆黎一凛,“是。”

    陆黎走后,卫景朝神色仍是莫测的难看。

    长公主叹口气,安抚道“凭陆黎的本事,肯定能将她带回来,你不必忧心。”

    卫景朝一颗心不上不下的。

    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是不安。

    就像是被一根线栓的风筝,随时要无根无底。

    他心底默念。

    但求沈柔无碍。

    过了今日,他便去拜佛,去求神,谢满天神佛,护佑她平安无事。

    卫景朝与洛神公主的婚礼,在宫中奉天殿举行。

    相约到吉时,卫景朝从长陵侯府出发,洛神公主从公主府出发,两人虽不同行,却同时至奉天殿,举行婚礼。

    吉时至,卫景朝骑马出门。

    大街上人山人海,道路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新郎官身着赤红官服,头戴朝冠,饰以珠玉,骑在通身无一根杂毛的白马上,俊美挺拔,萧萧肃肃,如青松玉石。

    另一边,洛神公主同样穿了赤红朝服,策马前行,妩媚凌厉的脸上含着笑意,望之不可亲近。

    两队人马,同时行至宫门口汇合。

    围观的百姓们看着两人绝世姿容,不禁纷纷议论起来,是何等匹配。

    两人眼底,同时掠过不悦之色。

    洛神公主骑在马上看他一眼,倏然笑道“表兄面如冠玉,着实风度翩翩,叫人不敢逼视。”

    卫景朝没有多言,抬手道“请公主先行。”

    话音甫落,从人群中骤然冲出一群手持大刀的刺,冲卫景朝这方人马砍去。

    战乱突生,百姓们顿时往四周蹿,急急忙忙四散着逃命,再也顾不得眼前的热闹。

    洛神公主骑在马上,漠然注视一切,岿然不动,只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瞧瞧,多好的计划。

    她的夫君死在大婚当天,她伤透了心。

    随即,刑部会查出来杀人的是宗室里道貌岸然的叔叔们,他们狼子野心,欲夺皇位,不顾血脉亲情,想要杀掉她们这对夫妻。

    她这个可怜的寡妇,合该顺理成章接手夫婿的兵马,替夫君报仇雪恨。

    洛神公主想到此处,脸上的笑意更盛几分。

    然,她并没有得意多久。

    又过片刻,从另一侧再冲出一队人马,手持突火木仓,瞄准了洛神公主这边的人,一木仓一个准。

    洛神公主脸色倏然一变,冷硬着声音问身后的侍从“怎么回事?”

    卫景朝摆脱了追杀,慢慢策马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笑道“公主焉不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洛神公主脸色呈现出一种颓败之色。

    她盯着那波人,慢慢问“这是什么武器?”

    “于逸恒在苏州府研究出来的,叫突火木仓。”卫景朝笑了声,“我打匈奴用的就是这个,如今正好给公主一个惊喜,做我们新婚的贺礼。”

    洛神公主微微阖眸。

    她不是傻子,谁输谁赢,一眼便知。

    大刀和突火木仓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她傲慢道“我没有失败,若我有这样的武器,今日不一定鹿死谁手。”

    卫景朝语气平静“落后就是最大的失败。”

    洛神公主怔然,整个人呆立当场。

    她全然无法反驳卫景朝的言论。

    若今日手持突□□的是匈奴人,他们会因为敌人手中是大刀,就放过敌人吗?

    不可能的。

    失败就是失败。

    无论是由于什么原因。

    卫景朝望着眼前的战局,声音温和“妹妹,等你死后,我会给你报仇。”

    “届时,你的那些叔叔、堂兄弟、侄儿,一个也别想登上皇位,你九泉之下,尽可以安息。”

    洛神公主冷眼瞧着,心底早已明了,今天的情况。

    他们兄妹天生就是一样的人。

    冷心冷肺,黑到了骨子里。

    今天她想要杀了卫景朝,嫁祸给藩王们,借着遗孀身份,顺理成章接收卫景朝的兵权。

    卫景朝的想法,与她一般无二。他想杀了她,借着为鳏夫的身份,打着为未婚妻报仇的名义,屠尽皇族,理所当然登上皇位。

    可惜她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洛神公主阖眸,慢慢道“你以为,自己赢了吗?”

    卫景朝肆意笑“难道是公主赢了?”

    “沈柔该走远了吧。”洛神公主望着天上的太阳,轻吁一口气,“我将沈元谦放出去,给他假的身份文牒,他肯定会带沈柔走。”

    “然后我的人,把他们抓走……”

    卫景朝脸色猝然一变。

    盯着他眼底的惊慌,洛神公主勾唇,“我一死,你的心肝宝贝儿,也休想活过今日。”

    她看着卫景朝格外难看的神情,笑吟吟道“表哥,美人乡英雄冢,果真名不虚传,你这样的人,也有了软肋。”

    卫景朝咬牙“你利用沈元谦?”

    他丝毫不意外沈元谦还活着的消息。

    旁人不知道,他却一清二楚,洛神公主与沈元谦私下往来好几年,郎情妾意好不快活。

    洛神公主会私下抱住他的命,实在是意料之中。

    只是,

    没想到,她会狠心至此,连枕边人都不放过。

    “一个男人罢了,如何与我的皇图霸业相提并论。”洛神公主淡淡道,“我倒是真心想放他走,可惜不放心表哥,觉得表哥没有表面上这么温善可欺,只能再借他一用。没想到,这一步没走错。”

    卫景朝最终只咬了咬牙,恨声道“你会遭报应的。”

    “当不了皇帝,屈居人下,就是我最大的报应。”洛神冷冰冰开口,“世上没有更可怕的事情。”

    卫景朝理都没理她,策马欲走。

    洛神公主淡声道“驸马爷这就走了?不做你的面上功夫了吗?”

    卫景朝回头,眼神似万年的寒冰。

    “洛神。”他慢慢道,“若是沈柔少一根汗毛,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宫门口唯有他们两方人马,百姓们早已纷纷散去,礼部两个官员在动乱中被打晕,扔在了一旁。

    卫景朝抬手,让人绑了她,冷冷道:“暂且送进地牢里。”

    随即,他催动马匹。

    刚走了没有两步,迎面飞奔而来一个骑兵,没有下马,气喘吁吁道:“大将军,陆将军有话禀告,说人在城南,曲江池畔,请大将军速至。”

    卫景朝用力挥动马鞭,迅速往曲江池赶。

    他不敢去想现在的情况,若是沈柔落在洛神手里,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她那么娇弱可怜,怎么能承受呢?

    更不敢想,沈柔为什么会出现在曲江池。

    是不是有人想将她扔进去?

    卫景朝一路胡思乱想着,一个时辰的路程,生生压缩至半个时辰。

    到曲江池畔时,四周围着数千官兵。

    卫景朝策马挤到最前头,目光落在池畔。

    沈柔一身素衣,站在岸边高高的堤坝上,狂妄的江风吹动她长长的发,乌黑的发丝缠在脸上,衬出那张小脸惨淡无血色。

    她站在堤坝上,足底已挨着水面。

    身体摇摇晃晃,随时要倒下去。

    卫景朝目眦欲裂,仓皇下马向她奔去。

    还没走两步,被陆离拽住了胳膊:“侯爷,姑娘不许我们过去。”

    卫景朝脚步一顿,以为沈柔是吓坏了。

    他双手颤抖着,竭力放轻声音道:“柔儿,是我,你别怕,我这就接你下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步之遥,卫景朝抬脚欲过去。

    沈柔低头,居高临下逡巡着他的脸,目光从他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上,一路下滑,看到他赤红的官服,绣了金线的靴子,腰间挂着的鸳鸯锦囊。

    最后,落在他袖口精细的绣纹上。

    ——小小的一对喜字,精巧得很。

    她轻声道:“恭喜你啊。”

    卫景朝脚步一滞。

    恭喜……

    卫景朝脑海一空,只余下一个想法。

    她知道了。

    她全都知道了。

    他心口一紧,慢慢放轻声音,“你先下来,我慢慢跟你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想和洛神成婚。”

    沈柔摇了摇头,迟钝至极地看看太阳。

    解释?

    大红的喜袍穿在身上,白马上还系着红花。

    他能解释什么呢?沈柔闭着眼就能猜到。

    他不爱洛神公主,只不过政治联姻,他心里只有她。

    好没意思啊。

    真的好没意思。

    沈柔望着他的脸庞,心里仍是疼的难受,可是却没有泪。

    她慢慢道:“卫景朝,你喜欢我吗?”

    卫景朝的心拧成一团,匆匆点头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没想和洛神成婚。”

    “乖,你先下来,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

    他的话,沈柔一个字都不信。

    可她却温温柔柔的笑了,就像过去的许多个日日夜夜一样,“你爱我?那你为什么骗我?你答应过我,再也不骗我的。”

    卫景朝嗓子干哑的厉害,心脏几乎要跳出心口,哑声道“我没有骗你,没有,我一定会娶你。”

    沈柔猝然笑了声。

    她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

    为什么会爱上他呢?

    她不明白。

    好在,以后也不用去想了。

    她的笑容中,竟带着一丝解脱,“你既然爱我,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卫景朝心里蓦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几乎是哀求了,“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先下来,我求你。”

    沈柔垂下睫毛,又问“什么都答应……你不会再骗我吧?”

    卫景朝哀求道“我发誓,此生绝不会骗你,你快下来。”

    沈柔的目光,缓缓从他脸上移开,落到平静无波的江面上,慢慢道“那你听好了。”

    “我的要求就是,等我死了,替我照顾好母亲。”

    卫景朝脸色大变,心跳漏了一拍。

    沈柔笑着看他“你说的,不会再骗我。”

    卫景朝跌跌撞撞往堤坝上奔去,撕心裂肺的喊“柔儿!不要!别!”

    “沈柔,你敢!”

    “沈柔!”

    可是沈柔没有看他,缓缓踮起脚,向后倒去

    她轻盈的身体宛如一只翩然的蝴蝶,倒入静静流淌的江水中,迸裂出一片水花。

    卫景朝疯了似地想去拉住她。

    可他离的太远了,远得好像永远也奔不到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被无尽的江水吞噬,卷入无底的漩涡。

    卫景朝攀上江堤,随着她跳入茫茫水中。

    陆黎一惊,连忙指挥人下去捞人。

    曲江池表面安静无波,底下却波涛汹涌,流速极快,哪怕是这样快的速度,也没有人摸到沈柔半片衣角。

    她消失在了水中,像是一块冰,一片雪,落入水中被融化。

    卫景朝被人从池水中拉起来时,天色已黑沉沉的,一弯月牙洒在地上。

    陆黎没下水,身上干干净净的,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人,道“侯爷,我派人去曲江下游拦了,但马匹的速度……”

    阳春二月,正值曲江上游化雪的汛期,水流一日千里,非车马可及。

    卫景朝楞楞坐在地上,不顾湿漉漉的衣袍,翻身上马。

    江水中泡了半日,他虚弱得厉害,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陆黎攥紧他的马缰,“侯爷!下来!”

    卫景朝恶狠狠瞪着他“松手!”

    “沈姑娘体弱,江水中浸泡半日,便是找到,人也没了。”陆黎怒道,“你清醒一点,事已至此,发疯有什么用!”

    卫景朝身板挺的笔直,一张脸冷冰冰的,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闭上你的嘴,她不会死!”

    陆黎亦满腹怨气,怒道“我与你说,将事情告诉沈姑娘,你不肯。如今对我发火,有什么用处?”

    “又不是我逼死的她。”

    卫景朝呆呆坐在马上。

    陆黎把他从马上拽下来,用力扔进一旁的马车里,怒道“我已派人沿着下游找了,不用侯爷亲自出马,不管是生是死,总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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