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市和她原来的老家一样,位处祖国右下方,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

    夏天便是夏天,于是这七月最高三十□□的温度里,这天正午的一切明晃晃,头晕目眩。

    去往梧市途中的火车空调不制冷,雷声大雨点小。

    有人在这个时间点干各种事,吃辣条泡泡面磕瓜子,有人昏昏沉沉光是午睡。

    醒着的人在聊天,睡着的人无意识发出轰鸣,捣着什么也没干的安静的人的耳鼓。

    糟透了。

    有人想。

    比如陈荔。

    陈荔穿着一件粉红色的上衣配白色长裙,黑发白肤,乖巧安静的在坐票的位置上,已经闻了两小时对面大叔脱袜子的臭脚。

    陈荔今年十六,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第一次坐火车的遥遥从十八千里外赶到叶城站。

    有些人是后知后觉的动物。

    又比如她。

    父母离婚几年后再吵架,她被母亲丢了的赶到门外让她自己去投靠她那没有责任一身轻的舒服爹。

    她原以为这是赌气。

    后来发现连学号都给她转好了才明白这是早有预谋……

    早有预谋就早有预谋。

    陈荔也曾早有准备自己会被抛弃。

    青春期长期以来的自我保护和尖锐生长,她收拾好衣物拎着箱子一到暑假就跑。

    她走前给她老妈写了封信。

    她老妈大概要到晚上回来才知道。

    陈耀祖也在打牌,让别人过来接她。

    在叶城站接。

    陈荔在电话里说你还不如别让人来接我。

    现在,接连闻了两小时的臭脚后的陈荔,只感觉她的人生很荒唐。

    她原本以为自己厚脸皮,所向披靡。

    大哥穿着靛蓝的短袖,深蓝长裤,皮带被撩出半截的手就势扶在他自己肚子上。

    仰着头张着嘴,打呼噜,已经睡了足足两小时了。

    —

    终于到自己要到的目的站,陈荔艰难从头顶顶行李箱。

    旁边有个小哥要帮她,可她大概戴着口罩露出的眉目很冷漠,陈荔侧脸看他时,肉眼可见他有些愣。

    吸着鼻子,临走前陈荔才反应过来的和这个好心人说:“谢谢。”

    但他没听见。

    火车里上百号人流涌出。

    陈荔面对外面天光里涌出的滚滚热浪,被挤到角落用着五年前老妈的智能机卡顿的给陈耀祖打电话。

    开始是努力平静地:“你在干嘛?”

    他声音像所有片里平平无奇又必不可少的反派:“哎……在打牌——四个炸!妈的妈的你到哪了?!”

    他那比陈荔这还吵的大声问!

    陈荔问:“到了!你说你给我找人过来接了!人呢!电话呢!”

    他妈你为什么要找人来接我你又不管我?!接我的那个人知道我长什么样吗?!

    你不如不让人来接我!这样我马上就能走了我也不傻逼在这等着!

    可我又不像你,我走了我怕来接我的人以为我跟你一样没品!

    陈荔嘴唇颤抖着,硬是没把这些话说出去。

    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陈荔哽住的抬手抹眼,猝不及防抹到一手背的眼泪。

    陈耀祖说:“……你吼我什么我刚才不是骂你宝贝女儿,电电话,我发给你。给你找了个很帅的哥哥,很早就过来接你了……!”

    陈荔绷着下巴挂了电话。

    瞪着眼对着出站口的天光,陈荔觉得自己特别他妈可怜又贱。

    没感知到手上的手机震动,背后有个人拍拍她。

    她眼泪汪汪的回头。

    整个快走光的叶城站,背后站着一个身高一米八,黑头发黑色衣服的帅哥。

    帅哥普通的眼睛鼻子嘴,组合起来变得好看。

    且没有攻击性,双眼皮浅淡,眼尾抹了一痕,带着三分亲和力和三分诡异的渣男相。

    看起来比她大。

    陈荔喷眼泪,想说你他妈干嘛啊?!

    他挑了眉,问:“陈荔?”

    陈荔打着的哭嗝一下停住。

    像个钢板的仰头伫立看他。

    小姑娘虽然家庭不合,心底戾气滋长,但面容截然相反的温顺可爱,崩不到脸上。

    杏眼,眼睛大,一哭成琉璃珠。

    江从点头,了然:“是陈荔吧?怎么哭了?”

    他犹豫着,伸手给她抹了下眼泪。

    说没分寸实际也有的大拇指浅浅碰到她的脸上,一划而过。

    像片不注意没察觉的羽毛。

    陈荔打了声憋不住的哭嗝,心跳却是瞬间暂停。

    钢板变得更硬更直。

    “我是江从。你爸陈耀祖让我来接你。”

    江从叹气的自报家门,有点想叉腰,又问她:“你是陈荔吗?”

    他嗓音偏粗,带些沙哑,没很好听又不难听,像股从火车站里时不时涌到这的一股醒神的风。

    转头平视的张望了下附近还有没有小姑娘。

    陈荔只注意到他螺纹棉衣领上的脖颈和喉结。

    “我是陈荔。”

    陈荔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

    他垂眼,盯了会她,说话时嘴角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问:“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末尾调子上扬,带着逗弄。

    成熟人对不成熟人的逗弄。

    没把她哭太当回事。

    大人永远不理解小孩为什么哭。

    陈荔抿嘴,拉下口罩,因为觉得戴口罩不礼貌。虽还有一张不想妥协的扑克脸:“不想说。”

    “谁欺负你了?”

    “……”

    陈荔被问的眼泪水又立马上了眼眶。

    豆大一颗,眼睑包不住。

    陈荔抬手抹了,闷声回:“因为,火车上,有个人的脚很臭。”

    她哭着断着说。

    每一个音都带着山呼海啸破天荒的浓重哭腔。

    世界上每个人的悲欢不相通。

    通了有人的世界会被淹没。

    因为有人很脆弱。

    她可脆弱了。

    “……”江从忍了忍,把这倒霉孩子拉到怀里。

    同时回头,准确看到一橘黄色的人,小心的小幅度抬手,恨不得把那人像招魂一样瞬间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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