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地下室已经快一个月了,看着高高的窗户上焊的带刺的防盗窗,窗外还不时有巡逻人员路过时溅起的尘埃顺着阳光飘进来,墙面上贴上了厚厚的防撞软包,淋浴和卫生间都在一面墙之后,连个门都没有,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架,一台投影,一个座机电话,一个放在窗下的小小圆餐桌。
李子衿冷着脸在水龙头上接了一杯水。
她这个便宜爹考虑得很周到,怕自己犯病所有带金属的,带尖角的东西都隐藏或是改了材质,防止自己乱喝水,水龙头里的水都是过滤过的,超过三米的层高即使自己把床立起来爬上去也很难够得到顶上的风口,更绝的是这里连门都没有,被抓来时直接是从离地两米高的窗户丢进来的,吃的饭也是先打开外层栏杆把餐盘放到里面的传餐升降机上,然后内部的栏杆会自动落下让传餐台落到餐桌上,对于自己这个“弱智”,“精神病”,“疯子”,“□□”来说,这个待遇真是让她意外。
抬起头顺着栏杆缝隙看去,老爷子真是抛弃了军人的自尊,求了某位国家机密级别的“人才”画了一张符,就贴在她触及不到的栏杆对面,一张深紫色的无字符。
如果站在她那便宜爹的角度来说,这张符确实是“有用”的,不知道符上混杂了什么东西,她的“好朋友”们真的无法穿越符纸界限来找她了,害得她在这个盒子一样的地洞里天天只能看看书,听听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眼看着是要真疯了。
把喝完水的杯子放到餐盘上餐盘自动上升,有人在上面收了杯子,没多久把洗干净的杯子送了回来,衣物也是这样,食物也是这样,手机被没收之后这个升降台是她唯一的乐趣来源,如果能来点酒,来点粉,几条好烟,再把自己的混血男友也放进来,那就完美了。
老头子看来已经彻底灰心,也不顾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最近为了戒赌用的药物给足了计量,手段也越来越强硬,看来是坚定了给她戒毒的决心,估计最近就会安排给她把孩子堕掉。
李子衿看向那个插电式的座机电话,这个电话只能接,不能打,给她打电话的除了那个便宜爹,还有三名心理医生,他们伪装成朋友、同龄人的语气试图在断掉李子衿所有过往交友的基础上建立新的世界观价值观。
电话常常一响就是半天,但是李子衿根本不去接,几次之后这个台式机就基本被废弃,预埋在天花板上的音响和投影会直接打开,对面的心理医生甚至可以通过视频直接对她的行为进行干预,因为触及不到无法破坏被埋在墙里的音响和投影,她一度烦躁的撞墙,但是这几天戒断反应稍微好了一点,她的意识开始回笼,开始意识到自己真的有所改变。
几天的试探让她真的开始相信,自己的“好朋友”们,以及不请自来的烦人精捣乱鬼们从她住到这里后竟然真的就没有再来过。
要是这个屋子能把朋友放进来,把讨厌的东西隔绝在外就好了。李子衿想着。、
从她有意识开始,她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人”对她指手画脚,她平时熟知的东西也都变了模样。
一开始她重伤初愈,虽然大脑空空,但是能感受得到这个世界的规则、秩序、和知识,也能理解阳光的美,星空的美,家庭的和睦,动物的可爱,食物的美味,但是很快她聪明的发现来自她便宜爹的教育有很多地方是不对的。
就好比他们第一次产生争执的那个果篮。
明明那个果篮里的蜜瓜全是毛刺和牙齿,但是老头子非要她吃下去,还骗她说水果根本没有牙齿。
呵,怎么可能,明明他每天吃的水果都是咧着嘴瞪着眼被吃掉的,她知道什么是牙齿,而且这些水果明明能哭会笑,有些还翻着白眼,看起来不太新鲜的样子,但是老头子非不承认。
脑子有病的根本不是自己,应该是其他人。
李子衿愤愤的想。
刚开始这种分歧并不多,老头子也还算有耐心,但是不到一个月,事情就不对了。
她发现自己的计数能力可能有点问题。她总是数不清楚房间里有几个人,甚至她开始发现,主动找自己聊天的不仅仅有人,还有家里的鱼,外面的鸟,院子里的茶花,甚至墙里的老鼠。但是她回答他们时确总是被医护阻止,这叫她很心烦,所以她学会了用头发挡住嘴唇,用来躲避某些没有礼貌的家伙打扰自己和自己的朋友们。
再后来事情更加严重了。
她起床后熟悉的房间变了样子,地板不再平坦,阳光不再透明,家里的宠物狗在她眼前被空气融化,刺啦一声变成了模糊的烟雾,但是这团烟雾还是要追着她,张着血盆大口好像是要吃了她,总之这个世界跟她的便宜爹说的根本就不一样,没想到说出口的东西换来的确实更多伤害,她开始被带着每天都要打针,吃药,被药物弄得昏昏沉沉浑身酸痛,还要继续学习,每天除了见到医生就是各种私教老师,她就这么迷迷瞪瞪的过了很久,终于摸索出来和眼前这个世界和平共处的方式,那就是装。
在老头子这边只说他想听的,等到没人的地方,她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和认知来生活,不得不说这一招很有用,她渡过了非常满意愉快的一年,甚至在遇见自己漂亮的男朋友之后,这种愉快和喜悦接连攀登,让她无法不沉迷。
如果不是那个气球的话,她也不会被发现怀孕了。
想起那天在操场上的情景,她之所以没有跑开不是她被吓到了,也不是被谁拽住了,完全是因为她一时之间没有分清楚这个气球是哪个世界的。
她把她的世界按照简单的abc来区分。
起初她看的a世界就是看得到,摸得到的物体,它们规律很简单,并且形态相对固定,一般变化的很慢,大多信息都比较好掌握。
b世界一开始出现的不多,大多数都是在她累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所以它的规律虽然很难摸清楚,但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她是摸不到的,她花了很久去摸索规律,但是并不影响她的区分。
事情走向开始不对劲是从她离开老头子参与集体活动开始。
那天晚上a世界开始晃动,她虽然害怕,但是事情没多久就不太对劲。
她发现a世界和b世界有很大一部分叠加在一起了,,并且b世界的原本普通的,不能造成什么影响的东西开始主动包裹并且影响a世界的东西了,这就不太好办了,因为即便是简单的a世界也是她很努力才刚刚学会习惯的,还有很多规律她不能判断正确与否,还有很多事物她也不知道被b世界影响没有。
就好像那天遇见的那只猫。
起初它走在路上平静且正常,就是午后阳光下,那种慵懒的优雅感。但是就在它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原本它好看的毛茸茸的白色绒毛越来越长,四条腿开始拉的很高很高,像弹簧一样晃动着带动毛发凌乱的身躯弹跳着就到了马路对面。
她突然就下意识的不敢走了,因为马路对面那只猫咪坐了下来裂开大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牙齿对着她微笑。她鼓起勇气想去验证一下这种没有规律的突变的东西是不是b世界的存在,然而那只猫很不客气的直接给了她一爪子,用以声明它是真实存在的。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再次开始努力寻找规律,最后她将a世界被b世界影响的那部分代称为c世界,c世界疯狂且无规律,最大的特点就是它带来的伤害是活在a世界的自己能感受得到的,比如说那一爪子,她痛了很久。
如果只有ab两个世界的存在,她自觉的并不会被别人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坏就坏在c世界的出现,她不得不根据a世界的规律去保护自己,免得受到c世界的伤害,但是真的很难做到,因为一些c世界的东西简直可以以假乱真,这样她不得不处处小心。
暑假的某个夜里她半夜被人叫醒,叫醒她的是她白天的家庭老师,一个长得非常温柔的齐刘海女人,她说话从来都是低低的,柔柔的,叫她很喜欢,因为那会让她感觉到宁静。但是夜里的“她”说话的时候嗓音却又尖又刺耳,叫她听的很烦,必须很用力才能理解她的意思。
“别睡了,跟我走。”
“去哪里?”她记得自己问。
“跟我走,快点!我是你的老师!你应该听我的!走!”
奇怪的是,明明是她要带她走,沿路却一直让自己开的门,出了门岗,爬了树,从树上翻过了一道围墙,还好她手脚还算灵活,没有当时就摔死。
就这么从家属院到了另外一个居民区,她被带着走到了大半夜,老城区视线很不好,她开始觉得疲惫。
“老师,我们到底要去哪里?”瘫坐在脏兮兮的马路牙子上,她抬头去问那个大气都没喘的“老师”。
对方笑得唇角尖锐,弧度大的吓人,眼看着嘴角和眼角连在了一起,一张原本好看的鹅蛋脸变成了一团恶心的肉块。
她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a世界的老师,应该是b世界的东西,现在她被骗到这个街道,累的她根本不想动。谁能想到她就这样被半夜在街上乱逛的福瑞琦看到了,这个漂亮的混血男孩竟然还为了自己把原本重本的学校调配到了低了两个档次的山城大学,就为了跟“女朋友”在一起。
“一见钟情,我们俩必须一直在一起。”他这样说。
她还没弄明白什么叫□□情,更枉论一见钟情,她区分不了,但是她明白什么是巧合。
真的很巧,她的便宜爹是被很多约束保护起来的人,而这个混血说他对军事方面的东西很感兴趣,更巧的是这个人凌晨2、3点不睡觉还在自己家附近晃悠,还遇到了自己这个迷路的人,甚至他还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在一番热情的表白之后,她觉得无所谓谈不谈恋爱,倒是对对方挂在胸前的单反更感兴趣。
“我喜欢摄影,呵呵。”混血儿纤长的手指轻轻把她伸过来想摸一下单反的手拍了下去。
“我带你走捷径回家好不好?”
男人把单反收起来,温柔的的拉起她的手轻车熟路的往军区的家属院走去,一路上这个男人温柔,热情,就是问题有点多。
“我和你有太多共同话题了,用中文说的话,相见恨晚,我希望我们能再见面。”
她不置可否,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说。
也许这就是老头子说的“缘分”吧,确实有点神奇,巧合让她原本糟糕的一夜变得简单了许多,仿佛这个好看的男人就是为她而来。
被学校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原本觉得这个事情很无所谓,毕竟满天底下的女人大概率都要生孩子的,而且要不要这个孩子她都觉得无所谓,毕竟肚子里多出来的这块肉让她觉得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一度连咽口水都觉得恶心。她变得娇弱,身体开始笨拙,浑身不自在,甚至感到自己的力量都在被肚子里的肉块吸取,这时候她想找个他诉说一下自己的痛苦,却被老头子抓回家里了。
“吸毒?滥交?夜场?!你疯了!你是真的疯了!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魔鬼!!!”
老头子的愤怒让他把一个房间的家具砸的稀巴烂,还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让脸肿了三天,一边耳朵也听不见了,拿过枪的手掌又粗又厚,连这边的眼睛都充了血,但是老头子明显有备而来,连隔离室都准备好了。
这个地方呆久了看不到那些b、c世界的“好朋友”,倒是越看越顺眼了,这种安静的氛围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
要是自己的小男友能带着那些“好货”一起来这里住,那就完美了。
李子衿习惯性的想撩起自己的刘海,手抬到一半,想起自己的长发早就被剪了,现在这头发短的抓不住。
算了。
这里只有自己,寂寞的时候想看看自己连个镜子都没有,现在每天投影仪里的固定时间播放的影像以及社会新闻倒成了她唯一的娱乐,连老头子派来的那些“老师”都让她觉得还挺充实。
“要不把和这个小玩意儿生出来陪我吧。”她想。
应该会生出一个很好看的小孩子,肉肉的小手,圆圆的脸,像他的爸爸就好了,那个混血的男人真的很好看。
李子衿打了一个哈欠。
看着开始颤抖的手脚她熟练地上床裹上了被子,头顶上的风口开始贴心的吹出热风。
于事无补。
她开始打寒颤,流汗,流泪,流鼻涕,胃里翻江倒海,还没爬到床边,就吐了一片。
“啊啊啊!!”
脑子里开始回想被男友带到夜场时那种开心快乐,四周舞蹈的人们都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说什么话都有人听,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没人觉得这里坐了个真真切切的“疯子”。
不考虑□□的健康与否,那种日子真的是非常舒适了。李子衿不太明白,生而为人,到底为何活着,大家都会死,为什么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呢?
但是她没有问出口,不然未来数日在这逼仄小房子里投影仪的授课内容都会变成相关话题,那真是太烦人了。
用被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她把头埋进枕头里,难受的弓起身手掌下意识的摸到小腹的隆起。
还是生下来吧,生下来,带他/她去吃好吃的,去喝酒,唱歌,体验嗨翻的快感,找一个像他爸爸一样好的伴侣,漂亮的脸,温柔的语言,拿自己这个疯子还视若珍宝……
模糊的视线里阳光闪烁了一下,应该是窗口又有人跳下来为她清理。
死了算了,太难受了!
尊严全无,刚刚还好好地皮肤像是被生生剥下来一样的火辣辣的疼,突然腰上的骨头像长了刺般锥穿她的皮肤,她大口呼吸,却又觉得肺好像不听大脑指挥,自己张着嘴像条被摘掉了肺的鱼一样在床上只会颤抖着弹跳。
座机电话的铃声响起。
被人用力从热水中捞起来仔细的擦干净,电话听筒被塞到了她手里。
“今天好点了吗?”
“……”
“我知道,戒断反应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你今天做得很好,老师们说,你主动问问题了?”
“……”
“爸爸给你奖励好不好?我把那个人渣调来了,送他进去之前让你见见,有什么话,你跟他说吧。”
“……”
李子衿的头发只是被擦干,她现在头发短到毛巾擦擦就行,根本用不上吹风,这时候倒是好事,因为她着急跟那人见上一面,心里确实有很多话想要说,她开始理解读过的书,看过的电视里的男女追逐,原来真的有些东西是能让人牵肠挂肚的。
隔了好多天重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她想找一身黑色的衣服来穿,却发现整个衣柜的衣服都被换过了,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她干脆还是穿着白色的睡衣去了客厅。
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坐了她的便宜爹,对面那边坐了三个人,两个军人把“他”夹在中间,手铐和脚镣的反光多远都能看见。
瘦了,跟我一样,但是又不一样。
李子衿干脆坐在客厅中间的茶几上,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男人。
老头子气的坐起来想把她拉回来,站起来走了一步想到什么又坐了回去,一脸不耐烦。
“宝宝叫什么名字好?”她问。
男人愣住了,随即慌忙摇手,“这孩子不能要了,生出来不一定有什么病呢。”
李子衿定定的看了对方一下。或许是许久不见真的太想念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害羞的笑了一下。
“好。”
她拉住男人带手铐的手。“你也被强制戒毒吗?等你好了来接我吧。”她自信满满,因为男人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
男人用力把手抽了出来。
“对不起,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任务?好,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李子衿不在乎他说的任务是什么意思,她追着想问一个答案。
“啪!”一声,一本厚厚的打印资料被甩在她身上。
“自己看!你还以为这是个人了?这个垃圾是在利用你!你看他的德行!”老头子气的想摔杯子,看看同行的狱警,忍了忍又放下了。
李子衿不想看,她看不进去。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嗯?”她紧紧拽住男人的手,属于白色人种的惨白皮肤立刻被捏红。
“我已经回不了国了!别碰我!我觉得恶心!!神经病!!!bitch!!!!!离我远一点!!”
对方没忍住想推开李子衿,被两边的狱警立刻按住,什么话都没说的直接拖走上了车。
想追的李子衿被家里的安保人员防的死死地抱住,她看到周围的情景开始迅速扭曲,太阳糊成了一团,远去的背影开始弯曲,地板翘起,房子的柱子都变成了流线体,她看到自己伸出去的手指变得极长,室内的桌子、椅子、沙发都各自蜷缩成一团,空气里的东西开始肉眼可见的变多,她呼吸了一口充满了尖叫的氧气,看见四面八方突然窜出来的各种脸,各种怪物,耳朵里听见的声音多的好像听不清,她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空气粘稠的滑进她尖叫的口中,一只肥大的怪物咆哮着向她冲击而来,扑面而来的热浪吹得她当即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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