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光亮早已经暗了下去,唯有不远不近的一小盏烛光随着清风轻轻的摇曳。
是下人要熄灯之时,傅时钺开口,最后留了一盏,也让她微松了口气,过于黑暗的环境会让她下意识的不舒服,她从四五岁起就有这个习惯,只是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他也知道?
两人一人盖一床被子,只是如今都好半晌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半分睡意,能清晰的闻见床上不属于她的清淡的沉香气息,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正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身旁低低的声音忽然响起。
“可是睡不着?”
低沉带着莫名微微沙哑的嗓音,近的就像在她耳畔低语,让她的耳尖都不由得动了动,觉得有些痒。
见他也没睡,她干脆也就偏过头将耳朵压在软枕上胡乱蹭了蹭。
好像是被她的动静吸引,借着浅浅的烛光,夏朝槿能够很清晰的看见他略转头看了过来。
虽然她看不太清他的眼神,但很明显能够察觉到他的视线,让她下意识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这下真的只留出一双乌溜溜清粼粼的眼睛了。
她听见自己闷里闷气的道:“嗯,可能是午时睡的太久了,没什么睡意,不太困。”
傅时钺借着昏暗的夜色,漆黑的眼定定的看着她,眼里的情绪浓的化不开,藏不住,也不必再藏,因为太黑了,她看不见,也就不用担心会吓到她。
他看着她,低声耳语般的声音道:“那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我问的,你又不告诉我……”夏朝槿觑了他一眼,自己在被子里嘀嘀咕咕。
她还记得之前在外面时,她问他,他们两人是怎么成婚的,他避而不答的态度。
傅时钺听着她模糊不清的嘀咕声,神情微怔,他不是不说,而是……有些说不出口,也不知该如何说……
因为嫁给他,并不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答应的。
她只是睡着了,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占了她身体的“人”也被他的私心,才嫁给了他……
“那大表哥给我说说这五年来大雍发生的一些大事吧?”夏朝槿想了想,抛开之前那点情绪,看着他道。
他沉声道:“……好。”
傅时钺声音低缓温和的开始说:“今年是大雍景洪元年,建平帝登基”
“等等!”夏朝槿震惊的桃花眼都瞪大了,脑袋也都露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话,几乎迫不及待的道:“景洪元年?!”她记忆里明明是永兴二十一年,这么说五年里,陛下驾崩,新帝登基了?
新帝是谁?太子?还是齐王?魏王?
听着她突然像是小珠弹一样,小嘴张张合合的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傅时钺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等她说完,继续说了起来,只是向来说话简洁,从不废话的他,却是道:“不是太子,也不是齐王,魏王。”
“?!那是谁?”夏朝槿又震惊了!
她记得五年前太子齐王魏王相争的厉害,还都想拉拢武安侯府,没想到最后竟然都没有如愿坐上那个位置。
看着她震惊的圆溜溜的桃花目,傅时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翘,随即也没卖关子,不疾不徐的一一道了出来。
当初先帝驾崩,太子继位,当时大雍边疆尚且不平,虽然匈奴被打退了,但大雍北部边线辽阔,并不是只有匈奴虎视眈眈,当时的大月氏在西北屡犯大雍边境,镇守西北的定王战功赫赫自然不怵,只是在尚有外敌的情况下,刚登基没多久的太子就将屠刀伸向了其他藩王。
然后,原本一年就能打完的仗,在各种情势下,生生打了两三年,但在大月氏投降后,那迟来的屠刀也不可避免的伸向了又立战功的定王。
定王乃先帝第六子,十八岁起边镇守边疆,如今依着他的战功,刚登基的太子碍着名声并不会直接向对其他藩王那样,搜罗罪名,抄家夺爵,流放斩首,但这也只是一直悬在头顶的一把屠刀,始终会有落下来的一天。
更不用说,定王几十年来镇守边疆,尽忠职守,怎么甘心让自己让自己一家人落到那般凄惨境地?!
然后没多久就以清君侧的名义带着大军,一路打到了京城!耗时不过一年,后刚登基不过三年的太子自缢而亡,身边一众曾经受重用的重臣宦官被大清洗。
今年元月,新帝登基,号建平帝,改年号为景洪元年,如今正是景洪元年三月,新帝登基第三个月。
伴随着他平静低沉悦耳的嗓音下,是惊心动魄的战争夺嫡流血清洗,听得夏朝槿几乎全神贯注,不敢丝毫分心,直到他声音突然停下,半晌,她才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
没想到短短五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帝位几次更迭,想都不用想,其中牵连的人会有多少,她突然起身紧张看向他道:“武安侯府可有出事?我爹娘哥哥嫂嫂可还好?”
就她所知的,她们武安侯府向来都是不站队的,也不求什么从龙之功,向来谁是皇帝就忠于谁的,如此一来当初太子登基,后来定王清君侧造反时,定然是会和定王对上的!
傅时钺看着她突然半坐起身神色紧张的模样,道:“放心,他们都没有事。”
听着他这么沉稳的语气,她才猛的松了口气,才发现她方才紧张的竟然都忘了呼吸了,此时胸前更是起伏不定,虽然已经得知家中平安无事,但方才被自己却是吓得不轻。
她原是一手撑在床榻上,因为方才着急扭头看向他,还朝着他的方向扭着腰,此刻一下泄了力,却是差些压在他身上,好在,最后还是撑住了,虽然有些手忙脚乱的,一手还不小心按在了他身上。
“不,不好意思。”按在他胸前的小手在感受到掌下那仅仅隔着一层单薄寝衣的温热触感时,愣了不过一瞬,便像是触了电似的,嗖的一下便弹开了。
夏朝槿觉得自己脸烫烫的,仿佛能煎鸡蛋了,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就回忆起了方才那短短一瞬间掌下肌肉骤然紧绷的力量感,觉得自己脑袋烫的快冒烟了,一溜烟儿的就躺下,把自己整个都卷进了被子里,然后滚进了床榻贴墙处,一动不动了。
整套动作十分之迅速!
傅时钺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的人挥之不去……
淡淡暖色烛光的摇曳下,那白里透红的脸上带着莫名妩媚,明明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眸,却那么纯稚羞涩……以及别致的寝衣,衣襟貌似格外的宽松……
鼻息间淡淡幽香仿佛萦绕不绝,被那又小又软柔若无骨般的小手触碰过的地方,逐渐滚烫了起来,他胸腔猛地起伏了几瞬,只觉得胸中陡然被人放了一把火,几乎整个身体都烧了起来……
只是,转眸看着她把自己卷成了个蚕蛹,一动不动的可爱模样,他眼底无奈叹息,闭上眼,缓声道:“阿槿不必如此,你我本就是夫妻。”只是嗓音却莫名有些微微沙哑。
听着他的声音,夏朝槿莫名觉得脸上又热了热,只能庆幸这是晚上,光线那么昏暗他应该看不见她脸红的模样。
她只好低低的轻嗯了一声,当做回应,便不再说话了。
傅时钺吸了口气,心里开始默念清心咒。
“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不知是不是晚上听了太多他的话,他的声音,夏朝槿做了一个梦,也是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是在她们家办的宴会上,别人都在一起投壶赏花,就她自己偷偷的摸到了马房,又狗狗祟祟的把她的小红马牵了出来,想自己一个人去后花园跑马,虽然场地不是很大,但对于当时才八九岁,刚开始学骑马的她自己够用了。
前面的宴会很热闹,马房的下人那天都去照看外面宾客的马了,没有什么人,她找了个借口偷偷溜了,都没有人发现,被拘了半个月不准骑马的她,狠狠的跑了好几个圈,正开心着,就听见了前花园传来的嘲笑讽刺辱骂声,她可不允许有人在她家的宴会上欺负人!
当时一马当先的就跑了过去,就看见几个大大小小的纨绔子弟围着一个清瘦身体单薄的少年砸石头,好像和记忆中某个场景有些相似,让她很是生气。
“你身上有脏东西!你也脏!谁沾上你就要倒霉,傅时钺你怎么还有脸皮来参加宴会?”
“就是!以后不要再让我们看见你!”
“你就是个没人要的脏东西,不仅克死了你娘,还克死了你祖父!”
“没有人喜欢你,大家都讨厌你,你还活着干什么?死了大家就都高兴了。”
才十来岁左右的少年们口中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将恶意都对着一个小少年。
傅时钺脸色越发苍白,看着他们的眼神却漆黑沉寂如一潭死水般波澜不惊。
“你们怎么这么坏!”朝朝骑着小红马扬着马鞭就冲了过来,将他们人惊的都退了一大圈,这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气愤的道:“你们干什么?在我家里,还一起欺负我表哥?!我要告诉你们爹娘去!”
朝朝从小便长得格外漂亮,也喜欢参加热闹的宴会,大家都认识她,但此时却都说:“六妹妹,你赶紧过来,别和他在一起,会倒霉会变丑的。”
“谁是你六妹妹?我才没有你这样的仗着人多势众就欺负人的哥哥!”说着朝着他们重重哼了一声。
把一群少年给羞的面红耳赤,还死要面子不肯承认,最后劝阻不成就恼羞成怒道:“你维护一个下人都不如的脏东西干什么?!我们为你好,你还不识好歹!跟他一起的都会倒霉!你也会倒霉的!哼!我们走!”
夏朝槿觉得他们又坏又幼稚,都不想和他们说话,没理他们,等人都走了,她才看向那有些狼狈的清瘦少年,看着他额头上的不知道被谁砸的红肿,脸颊上还有丝丝血迹,忙下马上前道:“大表哥,是不是很疼啊?我带你去上药。”
却没想到,她刚说完,就看见他苍白着脸,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了句谢就转身走了。
当时还小,只觉得他性子有点冷,现在看着小少年格外单薄的背影,却让她觉得莫名的荒凉孤寂……
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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