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珠玉端着馄饨出了门。
门口旁边的拐角处, 王大凤正拉着那年老女人的胳膊眼泪汪汪的说着话。在她对面，刚刚那个年老女人也神情十分激动，混浊的眼泪爬满遍布皱纹的脸上。
“月仙嫂子, 你不是领着小月回娘家了吗？咋……咋成这样了啊……”王大凤一看年老女人的模样就忍不住流泪, 话还没说几句，便又哽咽起来。
那个被称为月仙嫂子的女人的眼泪也淌了下来：
“你……你不知道啊……我那个该死的弟弟……”
说话间, 缓缓将她和身旁女儿的故事讲了出来。
原来，眼前的这个年老女人叫黄月仙, 本来不是舟舟镇的人。
她是下山屯人，二十来岁的时候由父母做主，嫁到了舟舟镇。
黄月仙的男人也姓王，是王大凤的本家。
两家走的近，王大凤还是个小孩的时候, 经常得到黄月仙的照顾。
那时候, 黄月仙年轻, 温柔，备受小辈们的喜爱。
黄月仙和她男人结婚之后, 好多年都没有孩子。
一直等到黄月仙三十多岁时，才得了个女儿, 就是眼前这个受了伤的姑娘, 叫王月儿。
有了王月儿后, 两口子将闺女捧在手心上养,
虽然黄月仙的婆婆重男轻女, 不喜欢他们这一房，
但是他们自食其力, 过得也不错。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王月儿七岁那年。
黄月仙的男人给亲弟弟帮忙盖房子, 不慎从房子上掉下来。
男人病得重, 拖了两个月后，还是病死了。
等他一死，黄月仙的婆婆立马将她们娘俩赶出了家门，并扬言家里的钱都给男人治病用了，让黄月仙拿自己的房子出来还钱。
黄月仙没了办法，只好带着年幼的王月儿又回了娘家。
这一别，就是十几年。
王大凤的堂屋里，黄月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
“我回到娘家，什么都抢着干！就连我弟弟的三个孩子，都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可谁知道，那个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不仅压榨我，还把主意打到我闺女身上了！他大儿是个傻子，在村里娶不上媳妇，结果，他就惦记上了小月，要我家小月做他的儿媳妇！”
她皲裂的手颤抖的指向王月儿的脸颊，
“那天我不在，他就让他大儿过来亲小月，小月拼命挣扎，还被他给打了！我回来后，和他们要说法，可谁知……他们居然不承认，还逼我将小月嫁给他那大儿！我死也不从……他们便将我和小月赶出来了……”
说到这里，黄月仙早已泣不成声，
母女俩紧紧的互相抱着，哭得停都停不下来。
姜珠玉和王大凤在一旁听着。
王大凤一边抹眼泪，一边不住的重复：
“月仙姐……你这命……咋就这么惨啊……”
黄月仙也一边哭一边说：
“我这也是没办法了，领着小月一边走一边讨饭，这才回来舟舟镇。大凤，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路吃了多少苦，要不是这个好心的闺女，我们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姜珠玉适时的插话道：
“月仙婶子，月儿妹妹，你们先吃点馄饨吧！既然来了舟舟镇，有啥事情咱们慢慢商量着坐，不着急，阿？”
王大凤也说：“是啊，先吃！珠玉，月仙嫂子她俩吃了多少你和我说，婶子我给钱！”
姜珠玉笑了笑：“这又不值什么钱。王婶子，你就别管了。”
黄月仙母女这才坐下来吃饭。
姜珠玉坐在一旁看着她们。
两母女虽然一开始吃的时候急切了些，但吃几口就停顿了一下，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看上去还有些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有口热乎饭，两人却并未只顾着自己吃，而是一边吃饭一边照顾着对方，像是生怕对方吃不饱一样。
姜珠玉暗暗的点了点头。
即使饿急了也注意自己的仪表动作，这样的人有自尊，便不会为了一口吃食做那些毫无底线的事情；
两人面对着好不容易才能吃上的饭菜也不会争抢，看上去对对方极有感情，这样的人注重亲情，人品也不会差。
姜珠玉和王大凤默默的看着两人吃完了饭。
王月儿很积极，见姜珠玉去端碗筷，连忙站起来拿过碗筷，只是走路的时候，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王大凤则对黄月仙说：
“凤仙嫂子，以后你有啥打算啊？”
黄月仙瞅着闺女的背影也愁眉苦脸的，
“其实我这次领着小月来舟舟镇，就想看看她爸这边还有没有什么亲戚。要是她奶奶还在，看在她爸的份上，收留一下小月……”
王月儿听音回过头，声音低哑：
“妈……我不去奶奶那……别留我一个人……”
黄月仙两条眉毛耷拉下来，
“闺女，你得听话啊，妈安置不了你，你要跟着妈，一辈子都是要饭的命啊……”
说完这句，眼泪又要落下来。
王大凤犯愁的说：
“月仙嫂子，不是我不让你去，可是你那个婆婆前些年就已经死了！”
“死了？”黄月仙惊讶于王大凤的话，更发愁小月的未来，
“那可怎么办啊！”
她们走的时候，黄月强把他们身上为数不多的钱都给掏走了。
本来想着来了舟舟镇，怎么都能把小月安置下来，
可没想到，想要托付的那个人，居然已经死了！
王大凤继续说：“你也别想着把小月托付给她那些叔叔伯伯了。你想想，她叔她伯都是什么品行，你放得下这个心吗？”
王月儿有一个叔叔一个大伯，都是舟舟镇有名的酒鬼、无赖。
要是小月真的被托付给了他们，估计不出几日，便会被嫁出去换酒喝！
黄月仙自然知道王月儿的那些叔叔伯伯是什么品行，
可……如果不托付给她，那小月的将来又能干啥？难不成一直跟着她要饭吗？
黄月仙登时眼前一黑，
胸口一阵沉闷的压痛，让她喘了好久方才缓过神来。
“要不……你们这几日，先在我屋里头住着吧！”
见到母女俩是这么的可怜，王大凤心里也起了恻隐。
她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如今都从了军，家里只有她和丈夫老徐头住，地方倒是够的。
黄月仙迟疑的说：“这……哪能麻烦了你啊……”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宽裕。
别说别的，突然多出这两张嘴吃饭，都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黄月仙想要拒绝，但王大凤已经决定下来了：
“这有啥麻烦的，我家虽不宽裕，但多你们两碗饭吃还是没问题的。”
话音刚落，姜珠玉也在一旁笑眯眯的开了口：
“对啊，而且我家馄饨店现在也缺人。你们要愿意，可以到我这里帮帮手，我按照短工结工资给你。”
黄月仙难以接受王大凤的好意，就是怕麻烦王大凤太多、自己又还不起。
可是，听姜珠玉这么一提议，却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大闺女，你说的是真的？”
要是真能靠自己的双手赚点钱，
那……那她们也能自食其力、也能还王大凤的恩情了！
“这个自然。不过大婶，我对厨艺的要求是很高的。你们要在我这做，先从打杂开始，要是做的好，那我也可以考虑让你们帮我管着我的店。这样成不？”
“那还有啥成不成的！”
黄月仙激动的搓着手，浑黄的双眼重新现出生活的期望，
“打杂、打杂就好。大凤，这个闺女，真是谢谢你们了！”
姜珠玉抿着嘴笑：“大婶，我叫姜珠玉！”
“哎，珠玉闺女，真是感激不尽啊……哎……”
她们从下山屯到舟舟镇，本就是于绝望中搏一个希望，
哪知道，唯一有可能帮助她们的人却早已死了！
更没有想到，
在她们彻底陷入绝望之际，居然有人能够伸出援手，帮她们开了另外一道希望之门。
对于这母女俩，姜珠玉一开始抱着的想法，也只是帮助人而已。
她的店需要人打杂，而她们也需要一份能够维持下去的生计。
这样互补的决定，不也是很好吗？
却也没料到，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伸手，却为她未来的事业，找到了一个持续多年的好帮手，
陪着她一直从小店，走到全国连锁的顶底餐饮品牌。
黄月仙母女决定暂时先借住在王大凤家。
王大凤家就在姜珠玉的隔壁，每天早上吃了早饭，母女俩便轮换着来姜珠玉的小店里帮忙，这样的安排十分便利。
王大凤家里有空余的铺盖和碗筷，姜珠玉便找了一些自己从前的衣服给王月儿穿。王月儿和姜珠玉身量相仿，身体却瘦的多，穿她从前的衣服都空空荡荡的。
她一条腿走路有点瘸，看上去始终使不上力。姜珠玉便建议她去卫生所看看。
没想到，这个建议却被黄月仙给拒绝了。
“珠玉闺女，你不知道，我家孩子这腿是她十来岁时就落下的老病根。当时她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腿摔折了。赤脚医生医术不好，骨头没有接正，便落下了这个腿瘸的毛病。哎……要是……要是我闺女是条好腿，早就在下山屯找到人家了……也不用一把年纪了没嫁出去，被我弟弟那个畜生逼迫……”
说起这个，王大凤和黄月仙又是忍不住的叹气。
王月儿倒很是淡定。
她换上姜珠玉干净的旧衣服，洗干净了脸，又梳好了头。
此时转过头来说话，显得脸蛋儿素净又清秀：
“妈，你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啥？我这辈子不嫁人了，就陪着你，不好吗？”
黄月仙连忙说：“呸呸呸！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姑娘迟早都要找主，你哪能一辈子陪着我老婆子啊！”
王月儿没说话，眼中的神情倒很是淡然。
像一口无波无澜的古井，掀不起任何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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