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春小炒店里, 客人不算多,就只坐了两桌,
一桌已经上了菜, 一桌的还在炒。
胡大春在厨房忙碌着, 齐春薇坐在简陋的收银台后面,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磕瓜子,
两只眼睛时不时的瞟向门外的街上,看看是否有人走进来。
这时, 门口出现了一个佝偻的人影。
齐春薇的眼睛先是一亮,刚要站起身来,待看清那人的衣服和手里的木棍之后,翻了个白眼,又重新坐了回去。
切, 看上去像是个要饭的, 肯定没钱吃饭!
齐春薇坐在收银台后头, 见那男人慢慢的走进来,对她说:
“给我来碗面。”
看样子, 居然还真是个客人。
齐春薇放心不下,先收了他的钱, 这才让他坐到桌子上,
随后走到后厨, 让胡大春多煮碗面。
黄月峰特地坐在了那两桌客人边上, 见他们空了下来, 便见缝插针的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两个要饭的女人。
这是他的经验。
这些客人很多都是走南闯北的,看到的人更多。
和这样的人打听, 更容易打听出两个女人的下落。
这两桌客人都是舟舟镇本地人, 听黄月峰询问, 便问他为什么要找这两个人。
黄月峰便添油加醋的编了个姐姐和侄女被丈夫家暴的无家可归,好心弟弟前来寻人的故事。
这几个客人都还挺有同情心的,听到黄月峰这么一说,便都想帮他找到可怜的姐姐和侄女。
不过,他们议论来议论去,居然谁都没看过这样的两个女人。
不过这也难怪。
为了避免被王月儿的叔叔伯伯发现,两母女很少上街行动。
因此,除了和王大凤姜珠玉相好的人家,舟舟镇上的人很少知道,居然有这么两母女悄无声息的来了,还住在了舟舟镇。
齐春薇端着面从后厨走出来,正巧听到黄月峰正跟那群客人形容那两个女人的长相:
“我那苦命的姐姐大概六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了。我那个侄女倒是年轻,只有二十来岁,是个跛子,右腿走路不方便。哎,可惜她们娘俩孤身在外,不知要受多少罪!我……我非得找到她们不可!”
一番话说得旁观人一阵长吁短叹。
齐春薇本来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听,但听到后头不由得想到: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轻的还有点跛,不就是给姜珠玉家帮厨的两个人吗?
她心里想着,便趁着黄月峰和那群人聊完之后,将黄月峰拉到一旁问那两个人究竟是他的什么人。黄月峰便将刚才的故事又跟齐春薇编了一遍。
齐春薇听了,斜着眼看着黄月峰,一时没说话。
如果是旁人家的事她不一定知道,但是对姜珠玉家的事,她可打听的仔细呢!
她知道姜珠玉的馄饨店里多了个姓王的姑娘帮厨,也知道那姑娘有个老娘在王大凤家住着,但是她了解到的只言片语,和眼前的这个人说的可是截然不同。
她可以百分之百的断定,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实际上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老实。
黄月峰看眼前的姑娘没说话,心里突然一动,便追问道:
“闺女,难不成,你知道我那姐姐和侄女的下落?”
齐春薇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
“我知道啊!”
看着眼前的老头浑黄的眼眸中突然现出狼一样的光,齐春薇心中一阵的幸灾乐祸:
既然那母女想要隐姓埋名,那她偏偏不让她们得逞!
没办法,谁让她们是姜珠玉的人呢!
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不老实的老头想干什么,但最好把事情闹大,闹得不可收拾,闹到姜珠玉再也无法承包铁矿的饭店,那才好呢!
珠玉馄饨店。
商量好一切之后,王大凤便安排黄月仙母女到后街的亲戚家住。她和姜珠玉还和往常一样,该开店的开店,该做饭的做饭。
姜珠玉一边和面一边留意着街外面的动静,一双明亮的杏眼时不时看看外头,右手轻轻的将脸颊边上的头发丝抿到脑后。
这段时日,她的头发比从前要长了不少,从前挽在脑后的黑发越来越不听话,干着活,不少的就会跑到前头去。
姜珠玉还没想好,是要将头发继续剪短,还是要干脆扎起来留长。
她还记得自己剪短头发的由头。
当时老姜头刚刚去世,母亲性子软,只会天天哭,她刚刚嫁人,很多事也没经过,胡大春……胡大春也是个靠不住的。
大伯姜卫国和两个姑姑见天的过来闹,硬是说王欣荣克夫克死了姜卫军,不配做他姜家的媳妇,要将她们母女赶出去,把财产抢过来。
她被王欣荣关在房里不准出去,但污言秽语的谩骂仍沿着门缝不断的传进来,
母亲的哭声伴随着呜呜的风声,和着前几日父亲葬礼上呜咽的唢呐声,将心脏刺得鲜血淋漓。
当时的她手里拿着把剪刀,看到镜子里扎着两条乌溜溜大辫子的面孔,狠狠地咬了下唇。
一剪刀下去,两条大辫子应声而落,
就像她那被保护也被女孩的身份束缚着的年少时光,一去不复返。
那之后,她拿起剪子冲出了门,在镇上人的帮助下,终于守住了家。
她梳着齐耳短发撑起了几近崩溃的母亲,开了馄饨店,后来又有了小丫,
而梦中少女的大辫子,再也没有在头上出现过。
她记得当时剪头发时的想法,
可是她也不明白,为啥这几日,留长的年头又冒出来了。
看着眼前的面团,姜珠玉恍惚间有些走神。
眼前不由浮现了那个坚毅而硬朗的面容。
她的脸,似乎又想要红了。
啐!
即使她想要留长,那也不是为了哪个男人!
对于男人的寄望,早就在离开胡大春时,就死绝了!
姜珠玉定了定神,一双白净的手伸向眼前的面团,
将那白白的面团像想象中某个恼人的面孔一般搓圆揉扁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
“王月儿在吗?”
姜珠玉心里一沉,
拿起手巾擦了擦手,将头发丝又往脑后掖了掖,缓慢的走了出去。
眼前出现了一个佝偻着腰的老男人,手里拄着个棍子,看上去有些可怜。
但自打看到的第一眼,姜珠玉就知道,他就是黄月仙的弟弟黄月峰。
他虽然看上去衣衫褴褛,努力做出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
但是,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姜珠玉问:
“大叔,你找谁?”
黄月峰一双浑黄的眼睛正在上下打量着她,
见她问起,满是皱纹的双眼突然流下眼泪:
“姑娘,你要是知道王月儿她们娘俩在哪,你可千万要告诉我啊!我求求你啦!”
说话之间,声音打颤,双腿颤抖着,竟像是要跪下来。
黄月峰叫的声音挺大,一时间很多路人都看了过来。见他这样一副可怜的模样,不少人都于心不忍,见他腿脚颤抖的厉害,便以为姜珠玉会把他扶到一边坐下来。
但是,姜珠玉硬生生的没理。
黄月峰抖了老半天,见姜珠玉始终没理他这个茬,只得讪讪的自己扶住了一旁的桌子坐了下来。
隔壁的老徐头和王大凤也听到了声音走了出来,见到眼前这副情形,王大凤和姜珠玉对了下眼神,便匆匆的离开了。
黄月峰坐在凳子上一个劲儿的抹眼泪,旁人问起,他便将之前编出来的故事讲给别人,不过为保险起见,始终没有提黄月仙的名字。
这故事自然引得别人一阵唏嘘。
也有好事的人叫道:
“珠玉,既然你知道他姐姐和侄女的下落,就赶紧告诉人家啊!别让人家再着急了!”
也有一些人看姜珠玉没什么反应,便道:“那没准珠玉不知道呢!咱们都是舟舟镇的,谁也没看到有这么两个人,是吧?”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珠玉姐,你们店里如今不就用着一个外头来的姑娘吗?不会就是这老伯说的那个侄女吧!”
姜珠玉穿过人群望过去,
刚刚说完话的齐春薇正抱着胳膊站在人群中间,饶有兴味的看好戏。
姜珠玉的唇角向下压了压。
其他人听到齐春薇这么说,便一股脑的看向姜珠玉。
姜珠玉此时方说:
“确实有这么个人。不过……”
“不过啥呀?”
黄月峰此时又站了起来,向着姜珠玉的面上直直的冲了过来,距离近的几乎要打人。
他想拉住姜珠玉的胳膊,姜珠玉一躲,他只得将手放了下,但仍带着哭腔说:
“妹子,既然知道在哪,就告诉我吧!我那姐姐和侄女脑子里还有点病,有时候胡言乱语的,我真怕她们流落在外,万一有啥三长两短的,我……我老头子就算死,也要找人陪葬!”
话说得是情真意切,但距离他最近的姜珠玉却能看到,那双阴鹜的眼睛里显而易见的威胁和狰狞。
此时的黄月峰已经八成能确定,眼前这小妮子家里用的,就是王月儿。
不过,他还不知道关于之前的事,她们告诉了她多少,所以,第一时间给扣上个脑子有病的大帽子是最稳妥的。
既然是脑子有病,胡言乱语,那之后不管姜珠玉说些啥,估计都没人信了。
而且,人都是怕麻烦的,黄月峰就不信,眼前的这个面皮嫩的姑娘,愿意为了那两个人,惹上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果然,听了黄月峰的话,姜珠玉又停顿了半晌,过了一会儿,方才问道:
“你说她们是脑子有病的?”
黄月峰忙不迭的点头:“她们都有疯病,这疯病是时有时无的,所以啊,说话都做不得数!”
“那我帮你找到她们,你会好好待她们吗?”姜珠玉又问。
黄月峰连忙又点头:“这个自然!我从来是将月儿当我的亲闺女对待的!不,比亲闺女还好!”
“你说她们是因为被家暴才跑出来的?那你姐姐的男人和他家人如果找上门来怎么办?”姜珠玉又问。
此时的黄月峰已经完全确定,自己已经把眼前的女子给哄骗住了,虽然听着这问题有些奇怪,但仍然说:
“那我肯定得护着我姐,绝对不会让他们家里人给欺负了!”
“哦?是吗?”姜珠玉看了看街角的方向,突然笑了一下,“那给你个机会,证明你说的,我就带你去见她们娘俩。”
“啊?”
黄月峰正在怔忪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几声激动的叫声:
“月仙,月儿,是你们回来了吗?”
黄月峰懵了,缓慢转过头来,三四个男人老的老,小的小,正跑着向这边赶来。为首的那个面庞黝黑,看上去,还有点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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