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愿坐在上头饮茶,听着底下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尤其是顾明静,哼哼哈嘿的连声怪叫,还伴随着豆豆的惨叫声,周珏的劝告声……
她丝毫不受影响,淡定的饮茶,毕竟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也不想管了,顾明静开心就好吧。
耳畔微风吹过,带着青草香气,还有点熟透果子的芬芳,隋愿忽然想到了一些东西,心里一动,朝下看去。
她看到爹爹果然朝远方眺望着,如今不再笔挺的身量依旧如松般站立,衣角被风带起,一偏一折,似有人轻抚般晃动,流连不舍,万般缱绻。
这一刻在隋愿的眼里,父母之间的思念与爱恋像是具象般地化作了风,甚至心里开始有了风的形状,原来情意还可以这样无声地深浓,她往日都不知爹爹会是这么难受。
她眼眶发热,喉间哽咽,情不自禁喊了一声:“爹。”
隋卞没有回头,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抬起左手摇了摇,示意自己听到了。
……
又快到年尾了,那亚这座小城今年很是热闹,随着出入宁安的人越来越多,输送到城内的东西,花样也越来越新奇,就连普通人家都能扯点新布作件新衣,日子眼看着好过了。
这天翡翠拧着眉头上楼,脚步沉重,口中抱怨不停,“真是太过分了,那群人简直忘恩负义。”
玛瑙正在给隋愿梳新发髻,闻言头都没抬,“怎么了?又是什么气着我们翡翠姑娘了?”
隋愿从镜子里看翡翠,见她眉头都凝在一起了,笑着和玛瑙调侃,“大概是柴发的信没来,心情不好呢。”
翡翠气得脸都红了,“夫人,你也要跟玛瑙这个死丫头嘲笑我?”
隋愿和玛瑙对视一眼,知道今天不一样,连忙转过身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翡翠把手里的纸拍在桌上,气哼哼的,“您自己看吧,免得你们又笑话我。”
玛瑙把纸拿过来,隋愿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最近的订货契书,不过与以往很大不同的是,今年的契书,上头的人少了许多,花草一类的都签了,果干却只有几个人。
“唔,刘婶还在呢。”隋愿扫了一眼,将纸放了回去,不以为意,“这么点事就不要生气了,到时候我们回宁安,柴发会说你不漂亮了。”
翡翠这下真绷不住了,都要气哭了:“夫人,我再也不跟你们说话了。”
玛瑙在一边摇头,拉着她的手假意拧了两下:“你呀,就是沉不住气。”
翡翠闻言不禁柳眉倒竖,“我们好心好意地帮他们,把这路打通了,他们倒好,东西如今不给我们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简直言而无信?”
隋愿对着梳妆镜左照右照,很是满意的点头,才转头问翡翠:“那我问你,我们赚钱的,是哪一样?是果干么?”
翡翠气鼓鼓地摇头:“当然不是了。”香料比果干挣钱多了,跟香料比,那就是三瓜两枣。
隋愿捏捏她的脸:“那你生气做什么?”
翡翠跟得久了,这才反应过来,可还是很气,“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应该……”
玛瑙戳了下她额头:“还要胡说,咱们往日的损耗,其实都在果干上,什么发霉潮湿长虫,为了香料生意,夫人才一直没有裁撤的,如今他们既然自己寻了生路,咱们何必这么生气,要是真有比我们给的多的进项,为她们高兴不好么?”
隋愿也点点翡翠眉心,“你呀,就没怎么变过,跟个小炮仗一样,柴发以后有的受了。”
这两个人的事儿,还是前些天隋愿收到宁安的银钱和信件后知道的,没想到柴发说的特别直接,说如今年纪大了,他很想娶翡翠,等她们回来后,隋愿能不能同意他们成婚?
隋愿登时都惊呆了,拿着信整个人不敢置信。
苍天可见,翡翠日日伺候自己,她居然都没发现这两个什么时候有了款曲,还隔了这么远。
在她和玛瑙的逼问之下,翡翠才羞答答的说出了实情,在宁安的时候,翡翠性子外向,经常跑铺子,两人一来二去的,有了些意思,只是后来要去那亚,翡翠也就歇下了心思,一心服侍隋愿。
翡翠自己也没想到,这个时候柴发会写这样的信,一开口就是要成婚。
她此刻见两人调侃不停,小腰一扭,捂着红透的脸就跑,“不跟你们说了,哼。”
隋愿看着这丫头娇羞的小模样,乐不可支,笑着笑着又看向玛瑙,“你们自小跟着我,带你们来那亚,确实耽误了你们,翡翠如今眼见有了着落,玛瑙,你呢?”
玛瑙收拾着梳妆镜,小心翼翼将笄钗环佩都放在妆奁盒里,闻言淡笑,轻轻摇头,“夫人,我不嫁。”
隋愿一愣,“胡说,你不嫁,你为什么不嫁?”
玛瑙见隋愿来真的,便端了小椅子坐在她身边,幽幽道:“我不想嫁呀,夫人,您早就放了我的身契,可我还想跟着您,我一个女子,无亲无故,能去哪儿呢?可跟在您身边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忽然站起身,脊背挺直,声调开始变高,连眼神都明亮了许多。
“夫人,您看到青青姑娘的变化了么?不瞒您说,青青姑娘是带给我最大震撼的女孩儿,可惜我从前不懂,没有青青姑娘的悟性,白白浪费那么多时光。”
若是她能好好学起来,恐怕就能和青青姑娘一样,领着许多女子一起,过着越来越好的生活,比嫁人生子可有趣多了。
隋愿第一次见平日里不声不响、性子温和的玛瑙这么慷慨激昂,她仔细反思了下自己。
又拉过玛瑙的手,“玛瑙,你不必因为我去做这样的决定,若是你有喜欢的男子,我一样会祝福你的,银钱方面,我绝不亏待。”
玛瑙连连摇头,“夫人,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也喜欢做生意,一点都不想嫁人,真的。”
隋愿看着玛瑙,一时无言,不过她与这两个丫头从小一起长大,情意非比寻常。
“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就跟我一点不像呢?”她叹了口气,连连摆手,“罢了,反正你夫人我钱多,养着也不是什么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玛瑙眼里含着泪光,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可能就不一样了。
很快就过了小年,三个女人聚在一起,商量着今年的新年夜该怎么操办。
杨氏很简单,她抱着泡泡严肃道:“我就不发表什么意见了,但我会牢牢看着孩子的。”
隋愿跟裴宁想起去年被三个孩子差点吓死的事儿,连连点头,一起商量着酒和菜品,今年是个苦尽甘来的年,两人都想热闹起来,尤其是隋愿。
每年的新年夜,最开心的都是小孩子。
今年还多了两个,其中一个跑的歪歪扭扭,另一个还被大人抱在怀里吐泡泡,但也不耽误顾明静寻开心。
她拉着豆豆和周珏,四处撒欢地跑,一双杏眼就像天上的星星般明亮,笑容灿烂无比,虽然还有些黑,但丝毫掩盖不了丽质天成的美貌。
但是一扭头,顾明静就满脸贼笑,拉着两人蹲下,“腿哥哥,豆豆哥哥,你看——”
周珏和豆豆扭头一看,那里放的是大人们喝了一半的酒。
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娘和婶婶们特别兴奋,喝酒就跟喝水一样,后来隋爷爷受不了叽叽喳喳,抱着明睿和泡泡提前回去休息了,还叮嘱他们,不要去招惹耍酒疯的女人。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漆黑,满天星子,院中的烛火四处挂满了,院子小花园旁只剩她们在那‘耍酒疯’。
顾明静舔了舔嘴巴,眼睛紧紧盯着酒壶,“我听娘说,那个酒是我姑姑送来的,特别特别好喝。”
豆豆下意识就反对,“铁锤妹妹,喝酒不好吧?娘会打我们的。”
顾明静眼睛一瞪,霸气无比,“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三人里头,明静是老大,周珏是毫不犹豫的支持她,豆豆再次被动参加,配合着两人鬼鬼祟祟的将酒壶藏在身后。
杨氏时刻记得自己的任务,看到三个孩子还在院子里,便喊了起来,“快回去休息,今晚守岁,去房间里玩儿吧。”
顾明静大声答应下来,“那我们去腿哥哥那儿休息。”
隋愿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挥挥手,“去吧去吧。”然后转过身,又开始了热烈的八卦讨论。
三人护着小酒壶回了房间,顾明静迫不及待就是一大口,“嗯,好喝,甜甜的。”
豆豆也耐不住好奇心,接过来灌了一大口,眼睛一亮,“嗯,真的好好喝。”
周珏看到两人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禁摇头,起身去关门,免得有人进来,等他去喝时,只剩一小口了,他尝了尝味道,就放下了。
等再转过身,就看到两人抱在一块儿倒在榻上,头挨着头,脸蛋红红的,竟然睡着了。
他想了想,觉得这样很不好,便花力气把两人扯开,自己睡在了中间,还贴心的帮自己和明静盖上小毯子,又拿个毯子帮豆豆也盖了下。
过完年后,院子里就没那么热闹了,因为豆豆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被孤单的关在了家里,还被逼着喝药。
周珏看这情况,就天天牵着明静,早上和她一起练剑,然后一起跟着娘认字,下午听隋爷爷讲故事。
顾明静只要有人顺着她,做什么都有劲儿,还是那么开心的笑,眼睛又大又亮。
她人小但嘴甜,时不时几句话就哄的裴宁大笑,家里这段日子,总是笑声不断,连赵嬷嬷都看着开心了很多。
周珏就在一边看着,也笑眯眯的,觉得铁锤妹妹真是开心果。
……
那亚的春日总是来的极快,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田间地里,街头巷尾,枝头春意闹的正欢。这天隋愿坐在窗前,无意间看到满眼的绿意,翠绿凝上柳梢头,不知为何,忽然叹了口气。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并不知是何原因?
隋愿边磨着墨,边看了会儿景致,轻轻执笔在纸上落了两行字,才下楼去办事了。
如今这边的香料虽然供应稳定,但时不时还是会有一些没见过的新鲜花草出来,对于这种事,隋愿总是给不少奖励,因着这对壮大自己的香料品种很有好处。
这时城外有一队兵马正赶来,打头的是位年轻贵公子,正是世子周瑾。
他扭头看向身后的两人,淡然道:“带路吧。”
顾之恒和赵智轻笑,压抑着心内的激动,拱手道:“世子,请。”
那亚这座城并不大,核对身份后进城,一路继续疾驰,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到家了。
顾之恒难掩心头激动,上次身上有伤,回来还花了一个多时辰,一路上的心情可谓煎熬,这下一进院子连世子都顾不得了,径直往家里狂奔。
赵智在后面看得直拧眉,摇着头叹气,“这老顾真是,有必要急成这个样子吗?咱们世子多淡然,一点都没学到……”
赵家的竹楼小,直接建在了篱笆门边上,然后就看到恰好抱着泡泡出来的杨氏,夫妻俩正好对视。
赵智声调都变了,急匆匆奔过去,脚步飞快,声音震天响。
“哎呀,我的儿子哎。”
周瑾面无表情地看着:“……”
丫头一脸惊讶地看着浑身尚且还算干净、突然回家的姑爷,指了指外头:“姑爷,夫人今天出去办事了,要晚些才回来。”
顾之恒先是一愣,随后又无奈笑了。
他想着要先洗漱一番,干脆上了卧房,走到窗前正好瞧见一张在风中卷起的纸。
不由自主走上前,上书——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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