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都听到了吧?”
两个姐姐房中,燕晨小手拍了拍坐在桌边,眼眶红红、不断做着深呼吸的燕淑肩膀。
燕淑哑声应了句:“嗯。”
刚才燕晨去找燕奶奶之前,就让她在门口听着。
祖孙俩的对话,全程一字不落都进了燕淑的耳朵。
老太太对家里人,从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像今天这么生气,还是头一次。
燕淑跟她这么针尖对麦芒的对峙,也是头一次。
本来,她的愤怒比燕奶奶少不到哪里去。
可听了奶跟弟弟说的那些话,燕淑忽然又气不起来了。
看她情绪还算稳定,燕晨安慰道:“姐,你看我说得对吧,其实奶还是很在乎你的。”
燕晨提炼了一下重点:“她让你结婚,肯定是怕你以后一个人养不活自己。”
“……是吗?”
燕淑抬头看他,奶确实是有点这么个意思,但……这应该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肯定是啊!”燕晨十分笃定。
“你看,奶连我和爸妈以后可能养不起你的情况,都想过了。”
“而且奶本来想让你继续念书、考大学,我听说大学都给分配工作,奶也说了,要是你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她就不管你了。”
“啊,我知道怎么办了!”
“什么怎么办?”燕淑听得晕晕乎乎,完全被带进了沟里。
燕晨高兴道:“姐,你不是才投了稿子出去吗?等奶知道你能靠自己写故事挣钱,肯定就不会逼你结婚了。”
“……真的吗?”
“真的!姐,我相信你,你再忍一忍,等到有回信就好了。”
燕晨信誓旦旦,燕淑即便狐疑不定,仍旧忍不住期盼地点了点头:“好。”
……
燕淑写的是一个奇幻风格的童话故事,所投杂志社是江老师介绍给她的。
她的故事也给江老师看过,江老师说过稿几率很大,只是杂志社地址离得有些远。
一直到年过完,元宵将近,燕淑也没等到杂志社的回信。
以这年头的信件传递速度,姐弟俩还有的等。
不过燕淑跟燕奶奶之间的气氛,却是已经恢复如常。
年后要忙的事情不少,老太太暂时也没时间去折腾燕淑,双方都在刻意避开某方面的问题。
大人们忙碌的同时,燕晨也开学了。
他一场感冒贯穿了整个春节,成天只能坐在家里练字,好不容易病养好了,居然就要开学了。
燕晨心情很不好。
尤其是上学第一天,老师还没来,有个小男孩就一脸见到鬼的表情看着他,惊吓大叫的时候。
“燕晨,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燕晨:“……”
他拉着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仔细一问,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说。
春节后,大人忙着拜年交际,小孩子们跟着聊天吃屁,难免要分享一下自己从长辈或者其他小伙伴那里听来的八卦。
小男孩名叫高明明。
他之所以说燕晨‘死’了,就是因为寒假期间,高晓轩带着一群小跟班,四处造谣。
什么“我哥路过燕家门口,听见燕晨一直在咳嗽,都咳出血了。”
什么“那天我看见燕晨在他家院子里晒太阳,太阳那么大,他的脸都白得像僵尸一样,好可怕啊!”
什么“燕晨已经好长时间没出门了,我奶说他可能久病不愈,死了。”
高明明:“还有,他们还说……”
燕晨:“……好了,可以了,不用说了。”
燕晨的心情十分复杂。
不只有对高晓轩的讨厌,还有对高明明等人的浓浓嫌弃。
见他皱巴着脸表情不太好,高明明心虚地小声说:“对不起啊,我现在知道你没有死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爸妈,求求你了。”
要是被爸妈知道,他肯定会被胖揍一顿的。
看着高明明害怕的样子,燕晨刚刚还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他得到了一些启发。
燕晨安抚他:“你放心,我不告诉你爸妈。”
高明明十分感动:“谢谢你燕晨,你真好。”
“不用客气。”燕晨笑着站起身。
教室里人还很少,没上课,不过他刚刚看见江老师从窗外路过,应该是去了办公室。
“燕晨……你干什么去啊?”看着他起身的动作,高明明察觉到一丝不妙。
“我去上厕所,你要一起吗?”
“哦,不、不了。”高明明松了口气,然后嘀咕道:“一起上厕所,那是女孩子才喜欢做的事情……”
燕晨翻了个大白眼:“女孩子还吃饭呢,咋啦你就不吃饭了?”
高明明:“……”
一直到燕晨走出教室,高明明居然都没能想出反驳的话来,忍不住纠结地揪了揪头发:
为什么他觉得,燕晨这话说得还怪有道理的呢?
那为啥他之前觉得,男孩子不能一起上厕所啊?
……
燕晨确实是去了个厕所。
不过出来之后,他就转身敲门进了——这时候的老师办公室还不叫办公室,而是叫“教师休息室”。
高家村小学统共没有多少学生,老师自然也不多。
除了江老师,休息室里还坐着两男一女。
这四个老师加起来,就是高家村小所有的老师了。
他们同时肩负着整个学校,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所有教学任务。
高家村小小学1、2年级为合班教学,在燕晨看来,那里更像是托儿所。
3、4年级为单独两个班,人也最多。
燕晨现在读四年级——原本按照他的年龄,应该是三年级,是江老师给他提到四年级来的。
升到5、6年级,学生人数会减少一些,同样采用合班教学。
这样刚好,一共四个班,老师和学生的时间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
然而四个老师,要同时管加起来一百二十多个、在村里野惯了的小学生,还真不是什么容易事。
相比之下,由于身体原因安安静静、人聪明不说,长得还可爱的燕晨,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
在高家村小,燕晨若是自称老师们的头号心肝小包被,没人敢称第二。
因为他一个人,就夺走了所有老师的喜爱。
见到燕晨进来,刚刚还在聊天的几位老师都满是关怀地看向他。
“晨晨也到啦?来,来老师这里坐。”
燕晨瞬间被围了起来,有人给他塞糖,有人给他抓了把坚果,还有人拿了个椅子让他坐下。
这时候,反倒是寒假天天见面的江老师,对他最冷淡。
江老师起身拿起暖壶,拿出桌边保温杯旁的小杯子,往里倒了杯热水,走过来递给燕晨:“暖暖手。”
“谢谢江老师。”
燕晨对准杯子里的水汽,酝酿了一下。
下一秒,他眼眶一红。
原本乌亮灵动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
“咋了晨晨?!”一位嗓门最大,姓康的男老师大惊之下,不知所措。
“这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呢。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跟康老师说,康老师帮你教训他……”
燕晨低着头,抬手擦了擦眼睛。
没人哄还好,一被哄,他心里的委屈就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原本假意憋出来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江老师顿时也着急起来。
四个老师都知道,燕晨虽然身子弱,看着脆弱,但他平时就算偶有跌撞,也是不哭的。
突然来休息室找他们,一言不合就是哭,可见是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
几人围着又哄了一会儿,燕晨才止住眼泪。
他瘪瘪嘴,将刚才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今天一到学校,高明明看见我,就说我已经……”
四个老师听完,面面相觑。
最年轻,脾气也最大的康老师更是直接怒斥:“太过分了!高家是怎么教的孩子?”
江老师心说,言传身教呗。
但面上,他还是拉住了康老师,劝他平静一点:“我们还是来想想,这件事要怎么解决吧。”
“燕晨现在好好的,看见他,谣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但他是受害者,我们作为施害者的老师,也要承担起一部分责任,力所能及地补偿他。”
“你们说,要怎么处罚这些孩子?”
康老师不假思索:“告家长,必须告诉家长!让他们看看自家孩子都跟着高晓轩学了些什么。”
最好再狠狠都揍一顿!
康老师本身就对高晓轩这个刺头看不顺眼,这么说也正常,江老师又看向其他两位老师。
女老师犹豫片刻,赞同康老师的提议。
另一位脾气比较温和的中年男老师,则主张在校内澄清谣言、并向散播这些谣言的孩子提出批评。
最后江老师决定,两边的意见都采纳。
中年男老师欲言又止,奈何少数服从多数,最后只好跟着点了头。
没过一会儿,教师休息室的旧摆钟倏然敲响,四位老师纷纷起身拿起课本,该去上课了。
江老师这节课带四年级,燕晨跟着他一起回教室。
路上,燕晨请求:“江老师,等会儿可以让我自己来澄清吗?”
老人揉了揉他的脑袋:“可以。”
回到教室,他咳了两声,示意学生们肃静下来,扫了眼坐在后排的高晓轩,拉着燕晨上台。
“孩子们,燕晨有些话,想跟大家说。”
“燕晨??”“他不是……”
之前燕晨来得早,同学都没到齐。
现在人齐了,看见燕晨,不少人都露出和之前高明明如出一辙的惊恐、好奇表情。
教室里难免又多了几分喧闹。
燕晨微笑:“大家可能会想问,我不是死了吗?非常感谢你们的关心,我现在身体很好。”
“关于寒假期间,你们听到的谣言,我也都听人说过了。”
座下,高明明听燕晨没提到自己的名字,顿时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这件事,我已经告诉给老师们了。”
燕晨:“诅咒我的同学,我相信老师会批评他们。”
“但是除了他们,我还有些话,想要对相信这些谣言的同学们说。”
燕晨站在台上,俯首扫视着教室里的学生们。
被他看到的人,无不心虚低头。
以至于除了江老师和高晓轩本人,没人能看到,最后,他的目光直直盯住了高晓轩。
“你们听到那些谣言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仔细想想吗?”
“我咳嗽,是感冒了,而且他只是听,怎么知道我咳出了血?”
“还有说我脸白得像僵尸的,我的脸一直都这么白,以前你们怎么不说我像僵尸?”
“至于后来好长时间没出门……”
“初四之后每天都在下雪,外面那么冷,我为什么要出门?不出门,难道就是死了吗?”
燕晨的眼神很平静,非常平静。
但他的语气却正气凌然,且痛心疾首、掷地有声,就好像家里对他们的成绩恨铁不成钢的长辈:“你们,真的好笨啊!!”
“连这种一听就是大蠢蛋编出来的谣言,都能骗到你们。”
“如果不是被我发现了,都不知道,那个人还会继续骗你们什么、又骗你们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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