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罗青怏怏趴在木板上的同时。
恬静的睡梦中,燕灵川无意识抬手揉了揉鼻子。
睡前,墨香没少跟她说温罗青的坏话。
唯利是图的人,或许只有在跌落谷底时,才会对被自己轻视、进而失去的友情而追悔莫及。
至于常怀安,做亏心事刚好被墨香撞到、捉住把柄,算他倒霉。
宫宴当晚的混乱还未彻底平息。
第二天一早,燕晨便去跟皇帝打小报告…不,分享他新得到的线索了。
他如今是太师,而太子几乎除了念书,亦时刻跟着老皇帝学习。
燕晨想见到皇帝,容易得很。
不过今日,老皇帝很是让他站在殿外,等了许久。
一名小太监附耳告诉他:“安武王一大早便过来了,瞧着气势汹汹的……燕大人您若站累了,可要先去偏殿休息片刻?”
燕晨点点头,劳烦他带路。
偏殿冷冷清清,燕晨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思索安武王过来做什么。
昨晚刺客身上,是搜出了安武王家中护卫的腰牌没错。
可这种直白得怎么看,都像是栽赃陷害的线索,对方不该这么着急才是。
燕晨仍旧相信自己的推断:这次刺杀,应当是与安武王没关系的。
所以对方来,是为……火上浇油?
事实与燕晨想的大差不差。
一墙之隔的殿内,老皇帝双目半阖,小太子正襟危坐。
安武王坐在两人对面,叨叨叨个不停。
他不仅是来火上浇油的,还是来挑拨离间的:“此次皇上您受刺,除那乱臣贼子之过,老臣也有责任啊!”
“父王当年随先帝于乱世拼搏,都能纵马救先帝于水火之中。”
“如今,老臣却连他的万分之一都未能做到……”
安武王捶胸顿足:“好在皇上您没事,否则,老臣真是无颜面对黄泉之下的父王!”
安武王比皇帝稍年轻几岁,他的父亲,当年也正是因救过先帝,才得以被封异姓王。
老皇帝心里呵呵笑,面上笑呵呵:“不必自责,这再正常不过。毕竟当年你父王年轻力壮,还骑得上马。”
安武王面色一僵。
“上了年龄”,对一个武将来说,是一听就会心肌梗塞的魔咒。
老皇帝接着意有所指道:“廷宴内,却是不允许跑马的。”
安武王笑了笑,似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径直换了个话题:“皇上说得是。”
“不过老臣如今年龄虽大了,眼神却还精得很。皇上,不瞒您说,当时那十几名刺客一出来,众臣几乎无不两股战战,四处躲逃。”
“右相大人,却似乎并不害怕,乃至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与众臣一同退避。”
“老臣以为,此次皇上您遇刺,说不定就与其相关。”
见皇帝没反驳,安武王趁热打铁:“此外,淮王虽向来性情不争,顺远世子却是个上进的。”
“臣等武将,若是负责保皇上之平安,定然竭尽全力,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不敢怠慢也,更何况擅离职守?”
“故老臣认为,顺远世子与右相,正是此事之最大疑犯!”
老皇帝点点头:“安武王是想说,那枚腰牌,是这两人当中一方,偷走故意陷害于你的?”
“定是如此!”安武王老泪纵横:“皇上英明啊!”
“皇上,老臣愿全力协助您彻查此事,也好早日还老臣一个清白!”
老皇帝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大白天的,怎么做梦做到他面前来了?
他嘴角一扯:“不必。”
又摆了摆手:“朕已派足人手去查了,安武王若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
“皇上……”安武王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老皇帝已端起茶杯,令程棋送他出殿。
太子也起身去送他。
按辈分算,安武王算他的叔叔。
至于常怀安,太子与他接触不算多,以往对其印象:是个气宇不凡的好将才。
现在嘛……
其实不用安武王特意过来挑拨,他也知道对方不是个好人。
早在皇太后的诞辰开始之前,小太子就听说了,从崇明传过来的那些流言。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谁让燕晨身边有一个王吉呢?
那些故事,不少都是王吉编出来的。
而王吉,一开始又是皇帝派去观察燕晨的。
得知常怀安竟然偷燕太师家中的布匹后,
对于王吉编造的这些东西,这对皇家父子都是一个态度:
干得漂亮!
帝王、太子也是人,是人就有亲疏远近,也具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性。
身为太师的小迷弟,太子甚至还自掏腰包,给了王吉不少赏赐。
当时,他是这么跟王吉说的:“老师性情纯粹正直,心胸豁达,不爱跟人计较,自然会有人当他好欺负,你往后再接再厉,切不可让人欺辱了老师。”
王吉想起了苏州那晚,燕大人在床上仰卧起坐、扼腕叹息的样子。
不爱跟人计较……
他欲言又止,但对着小太子紧随其后,赏下的重礼。
王吉笑逐颜开,一下什么都忘了:“殿下说得极是,如燕大人这般性子的人,确实极易被小人蹬鼻子上脸。”
“殿下放心,属下定然会处处留意,照顾好大人!”
既然立下了誓言,王吉说到做到。
谁在暗地里说大人坏话,传播对大人不利的言论,他都给记了下来。
小本子上,写得密密麻麻。
就连这次燕晨过来告状…不是,分享情报。
王吉也担心自家大人说不清楚,或者是说得太委婉,给常怀安留情面,也想跟着过来。
被燕晨拒绝,他还失望得不行。
在偏殿等了好长时间,燕晨已经从“安武王来干什么”,
想到“属下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天天拿着个本子碎碎念”,
再到“怎么才能让长姐放弃做饭给他吃”……
终于,有人轻轻叩门,召他进殿。
燕晨走出偏殿,恰能看见远处安武王离去的背影。
老皇帝很爱下棋,见他来了,又令程棋摆上棋盘,一对二虐完两个菜鸡,才聊起正事。
燕晨将燕灵川和墨香,撞到常怀安的事情一说。
燕晨:“微臣以为,皇上您遇刺一事,常侍卫或许未参与,却定然事先知情。”
“知情不报,且刻意放纵其为之。”
“此乃,助纣为虐。”燕晨冷声斥道:“应当再予追责!”
也许是他一脸“我替皇上生气”的表情太有感染力,也许是他带来了有说服力的证据。
总之,虽然燕太师说的话,和安武王说的基本是一个意思。
但老皇帝和太子听了,却是完全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
二人深以为然地点头:“燕太师说得有理。”
老皇帝更是招手,让程棋向都察院追加命令:细查常怀安。
他之前也怀疑常怀安,但重点还是在右相、敏妃等人身上。
程棋领了命,敬佩地看一眼燕太师。
他心中腹诽:若是安武王没走,看见这对皇家父子的区别对待,怕是要气死吧?
燕晨恰好与他对上视线,朝他淡淡一笑。
后者颔首出殿,不由自主擦了擦额角,总觉得燕太师方才,像是读懂了他心声似的。
细查常怀安的命令下去后,没过多久,都察院就给出了结果。
这次行刺,虽说出乎燕晨的预料。
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的出现和一连串动作,打乱了右相、三皇子等人的节奏。
由于准备时间不充分,他们甚至是抱着成王败寇的必死决心,做出的抉择。
都察院的人,在三皇子殿内,查出了伪造的“换储圣旨”。
而右相,更是在都察院的人还未查出结果时,便上书请求告老还乡,被皇帝拒绝。
更有趣的是,右相确实曾找过常怀安,共商篡位大计。
据右相抖露出的过程:常怀安一开始表现得极为积极。
待将他们的计划套了个七七八八后,他便销声匿迹,怎么请都不出门。
偏偏他还威胁右相,声称自己留了后手,一旦他“无故惨死”,皇帝便会提前知晓他们的计划。
而常怀安,在得知是“安武王”煽风点火,咬着自己不放后。
他同样破罐子破摔,将安武王于苏州临州养兵、对自己行刺之事,一并抖出。
三方人马狗咬狗,打得昏天暗地。
老皇帝气得,走到哪儿都要带一位太医。
这时候,行刺的处罚倒是最无关紧要的了。
随着三皇子派、安武王,以及常怀安近年搞的动作,逐渐浮出水面。
朝中上下一片死寂。
一条条圣旨,被老皇帝的愤怒裹挟着,宣告天下:
三皇子封为闲王,没收与右相等官商同流合污、贪敛的财富,不给封地,只赐了一座府邸。
敏妃教子无方,纵容三皇子胡作非为,位降三级,打入冷宫。
右相身为主谋,挑拨皇室关系,撺掇皇子谋逆,押入大牢,等待秋后问斩,家产充公,亲属流放。
常怀安助纣为虐,收回“顺远”封号,降为奴籍,同样流放边疆。
至于其父淮王,则强制其将常怀安除族,与其断绝关系,
——这还是念在他不知情、且对皇室忠心耿耿的份上。
三皇子派、常怀安,一下子就被打断了觊觎皇位的那双手。
还剩下一个安武王。
他战战兢兢,等了数日,也没等到皇上降罪。
安武王整个人一时噩梦连连,一时飘飘欲仙,可以说是矛盾到了极点。
这种日子没过多久,老皇帝又宣布了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他要传位于太子。
历史上坐在那把椅子上,到死都不舍得下来的人,可是只多不少。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种神仙般的日子,谁不愿意一直过下去呢?
历史上即便有传位的皇帝,也是在还剩最后一口气、连笔都握不住,只能卧病在床的时候,才会传位于新皇。
老皇帝年纪虽大了,但看着少说也还能再挺两年。
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传位?
若太子已能挑得起大梁也就算了,可他现在还年幼啊!一时间,众臣纷纷劝阻。
皇帝却是铁了心,要传位。
这回,就连太子都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孩儿还未做好准备。”
一向待他百依百顺的皇帝,这次却拒绝包容他的胆怯:“小五,你迟早要坐上这个位置的,如今只是早上一些时日。”
传位诏书一下达,相关各部便开始准备授受大典。
历朝帝王登基大典,往往于先皇死后半月,或一个月内举行,因在丧期,气氛沉重庄肃。
如今老皇帝健在,不论外界怎么说,反正宫中布置的人,都喜气洋洋的。
唯独小太子闷闷不乐。
这日燕晨照例来给他上课。
见太子脸色怏怏、不时走神,便停了课,坐至他身前,关心问道:“殿下因何事愁眉不展?”
燕晨课上时总是十分严厉,但私下却又温吞和善。
见他如此神态,太子便知,燕太师是以后一种态度在与自己讲话。
小太子犹豫片刻:“老师可知,父皇为何坚持要这么早传位于孤?”
燕晨恍然:“殿下是担忧自己做得不好?”
小太子羞赧地点了点头。
他以为燕晨会安慰、鼓励自己,或是说“有我在,我会辅佐你”之类的话。
却不想,燕晨露出了不能理解的眼神:“殿下因何而担忧呢?”
身穿绯袍的青年站起身,小太子下意识抬头仰视他,只见后者清俊的面庞上显出一丝笑意。
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位储君,而是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
“皇上早已为你扫清障碍,殿下。”
燕晨轻声说道:“改制之举,是为您即将接手的这个国家,剔去了腐肉,捉去了虫害。”
“当时,臣还只是翰林院小小一名修撰。受皇上之命,献上改制之法。”
“即便往后有人指摘此事,他们攻讦唾骂的,也是皇上与微臣。”
小太子微微瞪大了眼睛。
燕晨见此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皇上遇刺之后,因祸得福,先后拔除了支持三皇子的右相等势力、以及潜在暗处的常怀安这颗毒瘤。”
“卧榻之侧,只剩一位年迈的安武王。”
“先帝于马背上打江山,威震四方,边疆寇贼不敢来犯。”
燕晨再次问道:“内无忧,外无患。殿下,你又有何好担忧的呢?”
“……”小太子张了张嘴。
他想说,自己没有信心治理好这个国家。
但触及到燕太师始终平静地笑望着自己的表情,他将这些话都憋了回去:
先帝开疆拓土,父皇守成有功。
而他有幸得此明师,当比他们做得更好才是。
“孤明白了。”小太子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起来。
他展颜一笑,同样站起身,朝燕晨行了一礼:“学生,多谢老师教诲!”
燕晨微微点头,拿起放在桌前的书卷:“方才你走神许久,今日这半篇经义,回去誊抄两遍。”
太子:“……”
方才还觉得,燕太师虽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对朝中局势,其实心里门清。
想来以后,也不是不能进官场,为他打两份工效力的。
如今一看,还是别了。
连太子,他都能翻脸不认人,说罚写就罚写……
说明,燕太师对他,是真正当自家学生看啊!
燕晨刚讲了两句,放下书卷。
便见小太子坐回位置上,也不知又脑补了什么,朝他露出一个傻笑。
燕晨便也回他一笑。
罚抄还这么高兴,看来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嘛。
老皇帝已经行将朽木,最多还能撑个半年。想来这半年时间,也足够他做好心理准备了。
授受大典很快举行。
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小太子于大典上鸣鞭三声,宣布即位。
燕晨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从太师变成了帝师。
新帝登基后,不等文武百官适应,便是一连串的大动作:
为晋州、江右等地百姓减税,提升工部官员俸禄、地位,增设职能不同的农官、完善劝农官体系……
夹在一堆利国利民的政令中间,有一条旨令格外显眼:
七八月各地棉花成熟,需要采摘。
因人手不够,新帝下令裁军,命一部分边疆战士解甲归田,帮助完成棉花的采收工作。
同时,增加直属驻各边疆军队官员,负责指导、监督士兵们进行日常训练,以强兵力。
这一刀,很明显是朝安武王扎的。
可怜安武王,忐忑地等了这么久,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没想到,新帝在这里等着他呢。
之前也是这样。
眼看三皇子倒了,他机会大着。
结果转头,老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二话不说,就力排众议把皇位传给了太子。
安武王哪里能任人宰割?
他当场就发起了抗议。
结果新帝看着年幼,却是个厚脸皮。
他直接耍赖,一会儿说:“养的兵太多了,发不起军饷,你们谁反对,谁给朕付军饷?”
一会儿又说:“棉花收不完,今年过冬的棉衣若是不足,哪里有闹了冻灾,你们谁反对,就谁负责?”
角度好不刁钻。
原本还有跟着安武王一起,唱反调的臣子,这会儿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各将军手中的兵力,恰恰好,就属安武王手中的士兵,离棉花种植点近的最多。
导致最后裁军裁下来的,几乎有三分之一,都是他手中的兵力。
安武王:“……”
要说这不是狗皇帝一开始打算好的,他是不信的。
手中持过锋利的刀刃,就很少还有人,能够忍受刀锋变钝的感觉。
不出燕晨意外,安武王发起了反扑。
不过这回,在新帝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他连一丝波澜都未掀起,便被彻底摁死下去。
——之前常怀安提供的,在苏州附近遭到刺杀的情报,他们可都没忘记呢。
安武王被收回兵权,连夜送入大牢,与右相会面。
最后的威胁被彻底铲除,新帝才修改年号,取新年号为“昭明”。
棉花采收完成后,燕灵川领君命,前往各地监督新布行的建立、教授棉布的织造工艺,并将新的弹棉弓、纺织机,推广至全国各地。
当年冬,燕氏布行所售棉袄,果然与当初所承诺的一般,平民百姓皆穿得起。
虽还是有部分地区,出现了少量灾民,但也都很快,被地方官出面安抚、招为工人,得以生计。
次年春,皇帝新招收的工匠,对农具进行了改良,大大提升农耕效率,举国同庆。
两个月后,太上皇与世长辞。
新帝悲痛欲绝,罢朝三日。第四日亦泪水涟涟不能自控,欲再罢朝一日,百官请帝师出面安抚。
帝师入宫面圣,幸不辱命。
新帝打起精神来,又往帝师府中送了一连串赏赐,这回没有人再多一句非议。
新帝年龄还小,万一他哪天又任性不想上朝呢?甚至以后长歪了呢?
不可不可。
这时候有个能管住他的人,实在太重要了。
燕帝师,虽最开始在先帝手下,行事献策风格激进,但如今看来,他将新帝教得还是很不错的。
——关键是,他是真的不拉帮,不结派,还贤明能干啊!
此事过后,朝廷风向彻底改变。
尤其是昭明五年,得知一向被众臣诟病的“无用农官”,研究出了能够使水稻、小麦增产的新肥,
而此事,正是燕帝师一直在背后推行之后。
燕晨的“明师”称号,更是得以远扬。
随着时间推移,一届届科举举行,新的血液涌入朝廷,老臣纷纷被边缘化。
而新的官员,大部分又都是听着燕晨三月中状元、四月当修撰,五月成太师,六月升帝师的故事,激励自己刻苦学习的。
燕晨也从最开始那个人见人嫌,官见官骂的激进派,变为了如今的明师。
若说唯一有什么可惜的地方,那便是他的身体太差了些。
曾有大臣在他致仕之后,求他开设私塾。
燕帝师本人还没回应,
皇帝便替他回绝了:“帝师身体不好,教导朕数年,已是极其辛苦,诸位不可再去烦扰帝师。”
三十五岁、正当壮年·燕晨,早上睡到日上三竿起来,边喝燕窝粥,边听王吉说起此事。
他深以为然地点头:啊,对对对。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大家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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