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蒂从来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她的思维中有着不可忽视的理性的一部分。她对塞西莉亚是有感情的, 但这感情却不会被她寄托到另一个与她长得只有外貌相似的黄金龙上去,即使萨罗告诉她,这也是另外的一位“塞西莉亚”。
她觉着这是对她、对她与塞西莉亚之间感情的一种侮辱。
但她知道,其他的很多人是不会理解她这种想法的。他们会痛斥她冷血残忍, 认为她已经失去了人性中柔软的一面, 并决意与她分离。
也许真正的塞西莉亚现在就在外面看着这一切, 一旦她真的对它动手了, 她们之间感情, 也将经历一次严苛的考验。
夏洛蒂相信萨罗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可她也知道, 萨罗是知道她性格的。他知道她不会在意外貌的虚假,她看重的, 只会是内里灵魂的本质, 所以,即使是有着黄金龙的外表, 对她而言,也不会让她多犹豫一秒, 那么……他的本意其实就是为了让她杀了它?!
夏洛蒂抬起头,她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因为想得太多, 只会让一切变得更混乱。她从地上飞了起来, 脚上踏的鞋子还是塞西莉亚送来的礼物。
她知道这个世界神秘的真相。与外界不成体统的道路相比, 这里居然还有着一个成套的理念。“塞西莉亚”之所以会从原本的人类变成龙,是因为王室留下来的暗手。他们拥有一条途径,能让人一点点变得非人。
于是那位“黄金王”便暴露出了自己的本质。
夏洛蒂将阿尔瓦与丹恩送到了千里之外,她眼看着自己身处的这座小教堂被打成碎片,她化为“鲜花之主”的真身,一手将疯狂的暴龙的头颅给按住, 扫视了一下灾难中的城市,她开始想丹恩刚才与自己说过的话。
她笑了下,让无穷无尽的鲜花从天上化为桥梁席卷而来,让彩色将鲜红掩盖,然后,再将暴躁的黄金龙给反手打在地上。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哪怕是全盛时期的龙族,也不可能再将她追得只能逃窜。
她没有动用另一位化身的力量。因为她始终是将最大的心神放在萨罗身上的。来到自己的身前,说一番模棱两可的话,然后就这样全身而退?他以为她是那些被糊弄引导的平常人类吗?
苍白的少女一路追寻而去,她感到周围的事物在她这种速度下变得扭曲模糊,知道自己是在被追捕,她眼中的萨罗始终保持在最大速度的逃离中。
他确实是在变得更加“强大”。随着灾难的愈发沉重,他身上的气势也在一节一节地攀升,眼看就要变得超出她的能力,“林中少女”蓦然停下。
她有些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敌人。她不能理解“死亡”与“镜”之概念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她漆黑的眼珠转了转,感觉对方的这种强大仿佛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虚浮。
他是在伪装?为什么?为了让自己去杀戮更多的人……那自己是否需要去反其道而行?
见她停下,前面的萨罗也同样停了下来。他温和地笑着,看着“林中少女”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甚至是有着不该有的亲近,他轻声道:“在你想要将这个世界塑造的权力夺走时,我更关注的,是这世上所有生灵的生成。”
“你是否还记得想要将疯狂散播出去的‘幻谭主’?”他这样笑着,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掌,对着“林中少女”这边拍来。
“林中少女”道:“你也是在尝试着将红月的影响剥离?”
她反手就回应了过去,双方之间在这片土地上疯狂地交手起来。他们的手段诡秘,镜影与白雾侵染了一切。
“我要比他更决绝一点。”萨罗终于大声笑了起来,像是见到所有的事态都在顺着自己的想法进行的欣悦。
夏洛蒂蓦然看过去,她终于看出了萨罗的虚弱,那是真正的衰弱,宛如将灭之火般摇摇欲坠的衰败,他的身体绵软无力,可眼中却迸射出倏为明亮的光。
“林中少女”在他面前停下了动作。她看着萨罗,终于明白了这个疯子所有作为中的一角,“你在追求死亡?”她难以置信道。
萨罗笑而不语。“林中少女”仔细地思索了一番,在对方的目的终于暴露出来以后,之前的许多迷雾也在她面前被强力地挥开,她面目冰冷道:“不,你在追求新生。”
“咳咳!”萨罗笑得猖狂,仿佛将夏洛蒂从始至终蒙蔽起来对他而言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他笑道:“这座城市中,其实不论你们在做些什么,引发的都只会有混乱与死亡。”
夏洛蒂眼神黯淡,像是在听从他更多的讲解。
萨罗的笑顿住了,他摇了摇头:“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为了情报而演戏吗?选你做敌人,真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夏洛蒂眼眸流转,她叹了口气,扫了一眼暴躁的黄金龙,还有遍地盛开的死亡之花:“我只以为,这连每一分空气都充斥着的‘疯狂’,是你特意阻碍我的手段,你的布局让我没办法动用全力,它排斥着非它的神秘,是你最大也是最得意的依仗。”
“所以我只能将一些期望放到这城市中一位并不起眼的警察的身上,”她站立在原地,平静而从容地承认了阿尔瓦的“梦见”是她的手法。“可现在想来,”她道:“你不愧是在科伦诺斯准备了足有五年的人。”
“林中少女”漆黑的眼瞳看向萨罗:“你想要从红月的手中逃脱?”
“你想要将祂赐予你的一切剥离开来,”她静静道:“为此让一整座城市为你承担……不,这里面其实没有生命,因为那些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其实每一位都是你的一部分。”
丹恩担忧地注视着教堂的方向,在他身边的阿尔瓦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他唇边溢出一抹笑,熟练平和地安抚道:“别担心,我相信暴虐是没办法战胜理性的,那位……是一定会胜利的。”
“疯狂”如沸腾的水一般鼓噪起来。没了这来自红月的高维能量的遮掩,一些早该暴露出来的东西也都呈现在了夏洛蒂的眼前,“你,”她淡淡道:“在很早以前就选中我了。”
萨罗温柔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其实并没有多久,只是在我杀死了祂,从渺小的人类晋升成‘灵’以后。”
“你天生不愿受到束缚,”夏洛蒂道:“这种傲慢让你连红月也不愿臣服。所以你从那时候开始,就让自己分化万千以减少祂的影响。你假作受伤,其实是为了掩盖你力量消退的不合理性。”
萨罗拍拍手道:“那你要怎么做呢?‘疯狂’总是需要一位宿主的,我即将泯灭而去,你会愿意让谁来承受这一切呢?是塞西莉亚,还是你辛苦救回的丹恩?”
夏洛蒂冷冷地看着他:“你永远都是让自己处在绝对会胜利的立场,不论是在科伦诺斯还是在这里,你总是会将自己的优势拉开到最大,然后才会让什么也不明白的人前来自投罗网。你将丹恩留下,本就是为了今日的一切。‘疯狂’是恒定的,自己杀死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念头倒转到另一个念头,没有任何的改变。你需要足够强大的外来人来帮忙杀死‘你’自己。这种求死的不合理性,让人根本就无法从混乱中摸索出脉络来。”
萨罗耐心道:“为了瞒住你,你知道我做了多少的预演吗?这座城市中有多少的人,我就扮演了多少的角色,如果吸收回来,不需要红月,第一时刻我就会陷入疯狂,还是没可能救回的那种……所幸我也不需要它们的回归。”
“我果然不该相信自己能在你的主场打败你,”夏洛蒂居高临下道:“你与‘幻谭主’不同,是一个能计算到毫微的疯子。”
“多谢夸赞,”萨罗风度翩翩地向夏洛蒂鞠躬,他脸色苍白,身上也没有任何气力。但他还是伸出手,将自己的右手探入胸膛中,“噗”的一声,将猩红的心脏挖出,他诚恳道:“帮我打破它好吗?”
夏洛蒂看着他,久久未有动作。她看到暗红色的帷幕这座无声的城市完全笼罩,往“塞西莉亚”身上聚合的红色光点如雨纷呈,她冷冷地笑了,没有理会他,径直往天上飞去。
她在很久以前就思考过自己要如何到达顶端。秘药的体系于她无用,世界原本的体统也是没有一点参考性。直到后来她机缘之下得来分出化身之法,这是本该“灵”等级才能做到的事,她用绿宝石强使自己掌握了它,再然后,她将自己这些年得来的所有宝石,都投入到了这唯一“神术”的推衍中去。
她现在要去做一件冒险的事。
这是她在外界只敢稍微想一想的狂妄与疯癫的念头。她一掌将“塞西莉亚”打死,然后将她这一点的灵性给收拢袖中,丹恩化作玩具被她收回。她站在高天之上,看着下方的废墟,她张开双手,任由无穷无尽的红色光点将自己淹没。
夏洛蒂感到世界在颠倒,她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的景象,从未有过的倾覆的疯狂从她坚固的“理智之墙”上冲撞而过,她美丽的面庞上露出狰狞的痛苦,有鲜血化作的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
她所有的一切都要在这高维的能量下冲刷成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可就在她就要失守的最后一刻,她仅剩的念头一闪,那被她推衍到极致的“术”便将这些染上了红色的部分决绝斩去——
一位仿佛凝聚了深渊般黑暗的身形从她的身上走出。祂黑色的长裙上像是禁锢了惨烈的哀嚎,缱绻的花纹像是一枚枚绝望中呼救的眼睛,祂的整张脸被黑色的薄纱遮住,纱布的后面,是一副完全没有五官的脸,祂的双手被黑色的蕾丝的手套包住,手套的另一端翻滚着漆黑的烟气,像是世界末日的最后绝唱。
你都不需要看祂,你就知道,这是 “疯狂”本身。
萨罗就在下面看着,他面上轻松的笑褪去了,那种从未表露出的残酷与冷漠从他的眼中流出,他直直地看着夏洛蒂赴死一般的行为,那本该不会再有任何波动的心中荡出极细微的波纹。
“你还真是……一次又一次给予了我惊讶啊。”他低头垂眸,面无表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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