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星,你什么时候回来?中午要不要给你带饭啊?”

    “不用,下午上课帮我答个到。”

    “行,你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

    贺飞星挂断室友的电话,靠在单人沙发上,重重呼出一口气。

    前台的接待员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打扮得很漂亮。她坐在半人多高的雪白柜台后面偷偷看他,然后偏头低声和旁边的同事说了些什么,两人之间发出一阵轻笑。

    贺飞星坐立难安,他弯下腰,身体前倾,双肘压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人来人往的旋转门。他紧张又局促,不停地搓着手,在心中一遍遍地措辞,把即将发生的场景预演了一次又一次。

    “那个,喝杯水吧。”接待员端着一次性纸杯从柜台后出来,她把手里的杯子递给贺飞星,觉得这个男孩年轻又俊朗,让她心里的那头小鹿不停地乱撞。

    贺飞星压着嗓子说了声谢谢,但是既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再抬起眼睛看她。

    接待有些尴尬,她看了一眼暂时无人的大楼旋转门,把手里的纸杯放在茶几上,然后走到贺飞星旁边,笑着说:“要不我再帮你问问?和他们公司前台说一下,先让你上去也好。”

    贺飞星终于看了她一眼,但是他说:“不用了,谢谢,我就在这里等吧。”

    接待自认有几分姿色,被贺飞星的油盐不进逼得有些急,她在同事催促的目光下掏出手机,问:“那可以给我留一个电话吗?如果你走之后他们回来了,我给你打电话。”

    “不好意思,”贺飞星往旁边挪了挪,单人沙发空出一大片位置,隔在两个人之间,“我有男朋友了。”

    还没等接待从“帅哥都是有男朋友的”的震惊中缓过来,贺飞星就猝然起身,朝着匆忙从旋转门内进入大厅的男人叫了一声爸。

    贺天恩步履匆匆,正转身朝身边的秘书交代着些什么,他的神色看起来很紧张也很严肃,被贺飞星一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星星?你怎么来了?”

    贺飞星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紧张不安地来回搓动着。他往前迈了一步,想去和他爸说话,但是膝盖撞在茶几的边缘上绊了一下,差点摔跤。

    “你先去公司等我,我马上上来。”贺天恩低声朝身边的秘书道,秘书点点头,抱着一沓文件快步走向电梯,从贺飞星身边经过的时候多看了两眼。

    贺天恩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袖口和衣领都被熨得很平,这让他看起来高端又得体。贺飞星搓了搓短袖下被冷气冻出来的鸡皮疙瘩,顾不上疼痛的膝盖,快步走向他爸,说:“我有件事想和您说。”

    他走到他爸面前三四步远的位置停下,使他们之间保持着一个相对礼貌的社交距离,贺天恩看了一眼表,点点头,说你说吧。

    贺飞星看了一眼站在柜台后面盯着他看的接待,努力使自己忽视那两道探究的目光,问:“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吗?”

    贺天恩眯起眼睛,从上到下地把他打量了一遍。贺飞星觉得如芒在背,他觉得他不是父亲的儿子,而是拿着企划案来找老板毛遂自荐的大学毕业生,他爸是老板。

    终于,贺天恩点点头,说行。

    父亲带着他走到一楼的洗手间,贺飞星不露痕迹地把每个隔间都看了一遍,确定洗手间里除了他们之外再无别人后,才涨红着脸低声说:“我妈……我妈前段时间住院了。”

    贺天恩看向他的目光起了一些变化,大概知道贺飞星想要说些什么了。

    “爸,我,我妈现在情况很不好,医生说,她,她得做手术,但是……”贺飞星咽了口口水,他觉得脸在烧,他低头去看洗手间被拖得干净的瓷砖地面,还看见了他爸一尘不染的手工皮鞋和他脚上的那双脏球鞋。

    贺飞星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又肯定地认识到他和他的父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尽管他们的确是父子。

    洗手间里弥漫着一股死寂,大楼的冷气无死角地吹着,但贺飞星觉得很热,他快要出汗了。终于,一直在看表的贺天恩打破沉默,率先问:“你要多少?”

    贺飞星觉得他爸的语气像是在打发一个央求他的乞丐、一个纠缠他的顽徒、一个勒索他的流氓,唯独不像在询问他亲生的儿子。

    贺飞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他先是看见了他爸手里一直在来电震动的手机,然后看见了他爸略显烦躁的脸。

    他觉得自己被人在这个隐秘的、无人看见的角落扇了一巴掌,他的脸比刚才还要滚烫,他觉得他的自尊就像他的脸一样火辣辣的疼。他握紧了拳,手臂开始颤抖,觉得自己被侮辱。

    但他又想起了躺在icu里的母亲,想起早上那个因孩子病危而失声痛哭的母亲。他垂下眼睛,咬紧了嘴唇,指甲也掐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更清晰地认识现实,之后,他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对面前的父亲说:“五十万。”

    贺天恩的目光从不耐变成惊讶,然后很快又转变为带着些阴沉的严肃,贺飞星的头发有些长,他低头的时候黑发遮住眼睛,这让贺天恩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挂断不停打进来的电话,咳了一声清嗓子,然后尽量压下心中的不满与烦躁,用平静的声音说:“星星,爸爸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贺飞星陡然看向他爸,觉得不可思议。他记得继母的包很贵,宋容书曾经开玩笑说下次去他家要给祝瑶和祝琪都买一个,而两个包的价钱足以支付祝瑶大部分的医药费。

    他失望透了,他往后退了两步,撞在洗手间隔间的木门上。之后,他又抬起头,将父亲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目光从他昂贵的领针落到价值不菲的手表,又看向脚下那双锃亮的皮鞋。

    贺飞星深吸了一口气,把即将随着眼泪一起流出来的鼻涕吸回去,说:“爸,那您能不能,能不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像个无赖,没脸没皮地缠着某一个金主。

    但无赖可比他能说会道多了,至少能毫无包袱地说自己要多少钱,然后再说一些阴阳怪气诸如花钱买清净之类的话。

    “这样,星星,爸爸先让秘书往你的卡里打五千块钱好吗?”贺天恩脸上的不耐烦藏都藏不住,他没有挂断再次打进来的电话,而是走上前伸手拍了拍贺飞星的肩膀,“这些钱你先拿去用,到时候我们再说,好吗?”

    贺飞星不说话,贺天恩当他默认,接通了电话:“我马上上来。”

    他说完,又稍微把手机拿离了耳朵,朝贺飞星说:“爸爸公司还有事,先上去了,你收到钱之后记得发短信和爸爸说一声。”之后,他抓着手机,快步离开了洗手间。

    大楼前台的接待有些好奇地望着那对父子前往的方向,其中一个眼尖,看见贺天恩出来,立马拍了拍同事的肩膀示意她坐下。等他离开后,两人又悄悄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洗手间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贺飞星才从里面出来,接待觉得他的目光凶狠极了,像一头被伙伴抛弃背叛的狼。但他的背影疲倦又憔悴,像一只在雨夜被主人赶出家门、再也没有依靠的小狗。

    而另一边,在三区的私立医院里,宋容书靠着真皮椅背,疲倦地按着胀痛的太阳穴,余叔拉开车门,带着冷冽而肃杀的秋风沉声道:“少爷,可以进去了。”

    宋容书的目光掠过他,看向车外的医院,周围很安静,他看向远处几个等在门口的黑衣保镖,问:“我舅舅来了吗?”

    余叔摇头:“容总还没到,但小容总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来。”

    宋容书闭上眼睛靠回车里,说:“等他来。”

    余叔颇为不解地看着他,问:“少爷,老爷子……我们既然来得这么早,不第一个去吗?”

    “第一个去干什么?当靶子吗?”宋容书冷笑一声,问:“刚才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容总的秘书。”余叔说。

    宋容书睁开眼睛,盯着他看:“他知道得比我早,来得比我晚,你说为什么?”

    余叔不说话了。

    宋容书叹了一口气,抬眼望着窗外阴沉的天,他觉得很累,想听听贺飞星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朝余叔说:“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

    余叔应了一声,正要把私人电话拿给他,被放在另一个口袋里的工作电话就叮铃铃响了起来。

    “少爷,”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是姓贺的。”

    宋容书扬起下巴示意他接,余叔接通电话,同时打开扬声器。

    “余先生您好,我是天恩科技的贺天恩。”贺天恩把姿态放得很低,让人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出他陪着笑的笑脸,余叔不屑地嗤了一声,看向宋容书。

    “贺总。”宋容书说,“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边的贺天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立即换上一个更加谄媚的语调,连连道:“宋少爷您好,您好。”

    “谢谢,我一直挺好。”宋容书跟外人说话的时候并不很留情面,贺天恩被他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他问:“什么事?”

    “是这样,宋少爷,现在入了秋,天气干燥,承包的工厂出了……出了一些小状况。我们公司现在……资金链出现了一些问题,您看,能不能先把剩下的那一部分投资款,拨给我们?”

    宋容书笑起来,他笑得轻松又真实,让贺天恩觉得他大方又善解人意,认为自己并不过分的要求可以得到满足。但宋容书笑完,冷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竞标都是各凭本事,贺总既然中了标,一定是满足条件的。你找什么工厂跟我没关系,出了事跟我更没关系。公司什么时候拨款、工程什么时候完成,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你现在跟我说有问题?”

    “宋少爷……”

    宋容书咧开嘴,露出一个阴森的笑:“贺天恩,你该不会在耍我吧?”他的目光又冰又冷,余叔不自然地直起身,站在车门边将目光投向远方,尽量不去看他,“谎报市值、恶意低价,查出来可是要废标的。”

    “宋少爷您误会了!我们公司竞标的所有程序都是合法的!我们绝对没有——”

    “那最好。”宋容书打断他,“既然如此,相信贺总一定能按时完成。”他说完,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贺天恩听着电话那边的嘟嘟声,颓然地倒在老板椅上,秘书站在一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低声问:“贺总?”

    贺天恩盯着已经挂断的电话不吭声,秘书又低声提醒他:“贺总,您的手机一直在响。”

    他这才移开目光,去看被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贺飞星的电话,他烦躁地站起身,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把手机关机,抽出桌上的文件,和秘书一起走向会议室。

    十一区的医院里,贺飞星听着那句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终于彻底对父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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