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很快降临了,家家窗内亮起了灯光,大公主还在操劳家务。小公主可舒服了,像个小妹妹,不用帮忙,只要跟外甥赤来伦珠讨论说唱的事就已经很忙了。站长倒是想帮忙干点活,旺姆不肯,说家务活是女人干的。旺姆阿妈一脸的欢笑,她说现在屋里有这么多人,就跟小时候似的,她感到很幸福。
旺姆阿妈喜欢现在这样的家。巴图斯老爹感觉并不怎样,他是个随便的人,也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不着急,不生气,也不够努力。巴图康还是觉得旺姆更好亲近,于是他更乐意跟她接触。
有一次,就两个人在一起散步的时候,旺姆阿妈问他:“我听说有一只山鹰总跟着你,是吗?”
“谁说的。”
“白仁阿嘎那个傻儿子,叫英宗,他在放羊,看到了你跟老鹰在一起。”
“他说的话,您信吗?”
“信。傻瓜的话最可靠了。”
“他看见几次呢?”
“就一次。他还说你在跟那只老鹰跳舞。”
“这话,您也信吗?”
“信。我问了索朗,他也说是的。”
“阿妈,你真是聪明人。”
“说说吧,那老鹰怎么回事。”
“阿康发现的。它从山崖上掉下来,没有摔死,一直在山崖下的冷杉树下啼叫,呼唤它的父母,后来一只老鹰来了,嘴里叼着一只老鼠,可是它听到山崖上还有另一只小鹰在叫之后,它只逗留了一会儿就往上飞了。那只小鹰的叫声更有力,应该更强壮。”
“老鹰就这样放弃树下的这只小鹰了吗?”
“对。当时是秋季,找东西困难了,老鹰大概只能养活一只小鹰,不能养活两只,树下这只小鹰一般是被另一只推下来的,巢里的那只应该是哥哥,更强壮。老鹰选择更强壮的。”
“怎么这样呀,这也太没人性了吧?”
“这是自然选择,不能说没人性。在不能同时养活两只小鹰的情况下,选择最强壮是合理的。”
“这样呀。那那你说山鹰身上会不会我是说阿康的灵魂会不会寄托在山鹰的身上。毕竟它跟着你回来了。”
“您您要这么想这好像有点”
“让我见见它吧,就算不是,它也算你们一起的,多少跟阿康有点关系。”
“您要见它,很容易,我们到白仁家老屋后边的黑林子里碰面吧。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小白的存在,哦,小白就是小山鹰。”
“当然可以,我会保密的。”
第二天傍晚,旺姆让旺姆做晚饭,她说她要出去散散步。
这是个寒风拂面的秋日的黄昏。从弯弯曲曲的山路往上走,过了三户人家就到了东赞府的古屋。黄昏时分,山上树冠都是鸟儿回家相互问候的啾鸣。巴图康在老屋后边的那棵最大的核桃树等着旺姆阿妈。她们一起从核桃树边的小道往山上走,在接近山顶部位,巴图康吹响口哨,几声断断续续的“呃呃”,长调和短调交叉。十分钟后,一只山鹰盘旋着飞下来,站在巴图康带着皮手套的左手上。
见到一个陌生人在场,它脑袋不安地点着头,眼睛狠狠地盯着旺姆。
旺姆激动地盯着山鹰看,她微笑着说:“你叫小白是吧,我是阿康的妈妈。你是你是康儿吗?”说到这个的时候,她的眼泪下来了。
这话一出,巴图康心里立刻生出一种无可名状的悲伤,一股气从他的胸口悠悠地渗出,化成一道青烟,向山林上空荡去。
山鹰看见她流泪了,僵硬的身体松弛了,不再是戒备的状态。
“你是康儿吗?我是你娘呀!你不认识我了吗?亲爱的”旺姆是个直性子的感性人,一接触就开启了泪水和亲情模式,山鹰有点懵。
“我们坐下说说吧。”巴图康觉得旺姆太自我了,得让山鹰适应一下。不过,山鹰这么快就对一个陌生人没了戒心,这倒是少见。它虽然是他们驯养的,但是它基本上还算是半野生的。在学会了捕猎之后,它有好几次离家超过两个礼拜,他们都以为它不会回来了。
“我觉得它的身体里有康儿的影子。”旺姆说。
“可能吧。我没想到它这么快跟一个陌生人靠得这么近的。可见,您慈祥。”巴图康顺着说。他不相信这个,头脑里有个意识,好像灵魂如果要附着在另一个生物的身体里不是这么简单的,也不是能自己决定的。至少得申请,打个报告什么的。至于批准的事,那就说不清楚了。然后还有适应性和排异问题,很多相容性的问题。
两人一鸟靠的挺近的,人类说着话,鸟儿发呆,它的头转来转去的。
突然,山鹰飞起来了,它肚子饿了,对象是白仁家祖屋那些浑然未觉的鸡仔。看,它开始盘旋了,俯冲了,很有准头的,只用一只脚,它就牢牢抓住了一只鸡仔的背部,利爪嵌入它的肉里。鸡仔嘎嘎惨叫,引起了一阵骚乱,也把一个老人给引出来了,他趴了一下地上,然后朝山鹰用力扔出石块。石块离它远着了,但这个攻击行动提醒它,偷袭成功之后得赶紧跑。要是出来的是牧人,发射的不是石头而是子弹,那是很危险的。
很显然,小鹰的成功造成了古屋庭院里几只正在冒充鸡仔、吃白食的乌鸦的失败,它们不满地飞上枝头,对着小鹰的天空呱呱地抗议起来。然而,肇事者已经像来时那样迅速地撤离了,消失在村子的天空。那些乌鸦还是专注于基槽的那些饲料,它们在等着老人离开。
偷袭家禽并没有让小鹰有成就感,这些鸡鸭跟野生的野鸡和大雁不能比,呆头呆脑的。不过,这顿饭算是有着落了,至少可以让它撑两天,在这两天里,它可以慢慢寻找食物,不用那么着急,也不用没脸没皮地找巴图康要饭吃。山鹰,贵族,有自己的底线,不是吃软饭的。
说是这么说,当下雪的冬季来临之后,要在山林里找着食物真的挺难的。
小山鹰走了,旺姆一直坐在大石上,直到夜很黑了。这几年她有一些想法,令人不安。巴图老爹并不疼爱她,他总怀疑巴图康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他无力反抗这一切,哪怕是跟旺姆离婚。他活得有点糊涂,也太随遇而安,搞不清周围的一切。
从巴图斯对待阿康的态度,旺姆老早就知道他是这么想的,可是这种事解释不清楚的,越描越黑。儿子没了,他不会很伤心,因为他早先就没有投入多少感情。对于巴图斯这样的脑袋,旺姆也想过分开算了,可是巴图斯又很老实,没有一点儿抱怨,也不会对她发脾气,她想找个借口都不容易。当然,最看重的还是当她名声很臭的时候,他愿意接纳她。这一点要感恩。
“要是能早一点预见到就好了,如今发现已经迟了。为什么他不能把阿康当他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怀疑呢?让这种疑心随心所欲地左右着他?结婚以前,我对他也不是很感冒,他是个懒性子的人,你掐他,打他,他没事的样子,也不会记恨人。可惜没有坚持这一点,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也是可以拒绝他。他对我是爱,也承担了一个丈夫的责任,可是当父亲不行,养家糊口也不行。有时候我也在问自己,这样的人值得自己耗下去?有时候,我真的是可怜他呀!”
“您觉得这样的生活是虚假的吗?你想从中解脱出来?这恐怕不大好吧?这不是时候,尤其您已经这么大岁数了。”
回来的时候,屋里人早吃饱了,小公主在擦拭座椅,梅朵在厨房里洗餐具。巴图斯老爹正在看电视。
等旺姆和巴图康吃饱后,旺姆去找老伴,老伴已经上床去了,她像孩子那样自然地躺在老伴身边。巴图斯装作睡着了的样子,其实并没有入睡。近来常犯的失眠症又发作了。旺姆知道他这个毛病,这样辗转反侧还要持续三四个小时。为了不引起他的反感,旺姆起身,到小公主的房里睡觉。
巴图斯在旺姆走后,生自己的气。他嘀咕着:“我为什么心里又产生出这个卑鄙念头呢?”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上的群星,似乎向它们要求答案。突然,一道流星划过天空,晃一道耀眼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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