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汤丞可不知道这位刚刚上任的汤监大人看到那鲜嫩可口的瓜果菜蔬已经琢磨着怎么监守自盗了,他兴冲冲地引着杨帆继续往前走。

    “汤监请看,此处春夏秋三季自不待言,当然是水草丰美的,可是即便是冬天,这里也依旧有鲜草可食,所以咱们温泉监除了温泉汤沐、瓜果菜蔬,还为朝廷养着几十匹御马呢,喏,那边就是御马棚了。”

    薛汤丞领着杨帆进入马廊,一只猴儿正在草堆中打滚玩耍,忽见有人进来,马上翻了个跟头,兴冲冲地迎上来,一见杨帆的模样它便一愣,继而绕着杨帆转了两个圈子,挠挠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这猴儿抓耳挠腮的动作十分拟人化,那副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杨帆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薛汤丞也笑着解释道:“原任霍汤监最喜欢它们,每次来都给它们带些吃食,想必它们看了官服,还以为是霍汤监到了,到了近处,却只识官服不识人了。”

    “几只?难道这儿还不只一只猴子吗?”杨帆话音刚落,果然又有五六只猴子从各处角落里窜出来,兴冲冲地跑到杨帆近前,待看清杨帆不是那位霍汤监,猴子们吱吱唧唧地叫着,纷纷露出纳罕模样。

    杨帆笑道:“霍汤监养的这些猴儿,离任时没有带走么?”

    薛汤丞道:“霍汤监只是喜欢它们,它们可不是霍汤监养的。但凡马廊,都要蓄养猴子的,咱们这里马养的多了些,所以就多养了几只。”

    杨帆对这方面全无知识,不禁好奇地问道:“养马处要养猴?这是什么道理?”

    薛汤丞道:“汤监有所不知,马廊养猴,是为了避患马瘟,所以养在这里的猴子也叫‘避马瘟’。”

    猴尿可以预防、抑制马瘟,猴子在马廊里厮混,尿液洒在马草上,马吃了自然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患上马瘟。这个道理,在《马经》里和《齐民要术》里都有提及,杨帆却是头一回听说,不免啧啧称奇。

    他虽全无这方面的知识,但是他今日入山那副排场,薛汤丞却全都看在眼里,他本来就不敢小觑了这位新任汤监的能耐,见识了那气派之后对杨帆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是以对他始终毕恭毕敬、有问必答。

    那些猴子可不管杨帆有多排场、有多大能耐,只是见他穿了与霍汤监一模一样的官服,却没有给它们带吃的来,仗着猴多势众,便纷纷围拢上来,这一只扯他袍子、那一只揪他衣袖,只盼能搜点吃的出来。

    有只小猴儿本来只是跟在母猴后面,怯怯地揪着母亲的尾巴,一副很乖巧的样子,待见众猴骚扰,这人也不恼怒,小猴的胆子也大起来,背一弓,身子一蹦,竟然窜到了杨帆的身上。

    片刻功夫,杨帆就被一群“避马瘟”给团团包围起来,马廊中传出了杨帆一阵爽朗的大笑:“薛汤丞,快去取些吃食来吧,要不然我可无法脱身啦!你们这些猴头,给你三分颜色就……,哎哟!猴崽子,怎地还爬到我头上去了,哈哈哈……”

    ※※※※※※※※※※※※※※※※※※※※※

    雪后的洛阳宫,琼楼玉宇,仿佛天阙。

    每到这个季节,闻香殿的梅花都是开得最艳的时候,所以进宫拜谒母皇的太平公主离开母亲的寝殿后,便去寻到婉儿,一同往闻香殿赏梅。

    一株株梅花开得正盛,粗大虬劲的梅树老干上覆盖着茸茸的白雪,朵朵梅花在白雪皑皑中骄傲地绽放着专属于它们的美丽,嫩如蜡质的花瓣儿晶莹剔透,尽情地吐露着芬芳。

    疏影横斜,老干虬枝的梅花树下,高公公套起了他那件肥大的棉夹袄,坐在垫了蒲团的石凳上,同往年一样,对那些新入宫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兴致勃勃地讲他的东北、他的故乡。只是这一次,他旁边没有那个名叫杨帆、扛着大戟的英俊武官插嘴打趣,陪伴在他左右的是高金刚和高力士两个义子。

    婉儿和太平并肩走在梅花树下,低低絮语。

    这两人原本是极谈得来的闺中腻友,后来却因为太平发现她迷恋的男人偏生喜欢了婉儿,妒火中烧之下,利用杨帆落难的机会想迫使婉儿离开杨帆,就此生了嫌隙。

    不过,随着太平公主极力补救,尽力帮助婉儿制造与杨帆见面的机会,在官场上太平公主与杨帆又目标一致,渐渐的她和婉儿虽然还没有恢复到当年那般亲密无间的关系,彼此间却也大为改善了。

    “武三思拉拢到的党羽有限,他本想利用这次机会,把投靠了他却没有什么实权的人尽数安排下去任个实缺,以后再从地方调回京师也就容易多了,想不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最得意的人几乎全部在这份入选名单里,这一次几乎是被一网打尽!”

    太平公主越说越开心,忽地瞟见婉儿容色浅淡,殊无笑容,还以为她是责怪自己只顾折了武三思的势力,却不想想杨帆如今的下场,忙道:“二郎为了匡复李唐江山,不惜放弃唾手可得的地位和权利。李家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功劳,我李氏若能重夺天下,一定会重重报答!”

    婉儿淡淡地道:“二郎如此作为,并不是为了他自己打算。否则,他想要的,武家一样可以给他,他根本不会冒此奇险!”

    “我知道,但二郎可以不在乎,我李家的人却不可以忘记!”太平公主斩钉截铁地说罢,又忍不住笑起来,李家这些年来连遭打击,势力节节退缩,已是奄奄一息,这是头一回反守为攻,取得如此战果,她如何能不高兴。

    太平公主欣然道:“这一次,不只武三思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他没有从中捞到好处,现在又嫉又恨,便牢牢地盯住了武承嗣,唯恐让武承嗣夺得好处。呵呵,有他武三思鹰隼似的替咱们盯着武承嗣,武承嗣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有所谋求了。自母皇登基以来,忠于我李氏一族的力量逐步萎缩,这还是第一次得以扩张,二郎这一计一石二鸟,当真令人钦佩的五体投地!”

    杨帆明为攘助武三思,实则坑了他一把,既削弱了武三思的力量,又借武三思为肉盾,避免自己受到严厉的制裁,这本就是杨帆事先谋划好的。

    可是一旦武三思被削弱,而武承嗣却借机壮大的话,那就不妙了,因为武承嗣一旦成为武氏一族的唯一领袖,他就能整合武氏全部的力量,一个团结起来的武氏远不如现在彼此倾轧的武氏更利于匡复李唐。

    这一点也在杨帆、独孤宁珂等人的计算之内,不过仔细分析过武氏一族内部的纷争和武三思这个人的性格秉性之后,杨帆便觉得此事完全不用担心。因为武三思一旦没有得逞,必然紧盯武承嗣,做那只“我爬不出去,你也休想爬出去的螃蟹”。

    武氏有一族有女皇主持大局,在武氏族人眼中,天下就注定必为武氏所有,再也没有什么外患会比来自内部的威胁更严重,所以武三思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阻挠武承嗣籍此壮大势力,如今的发展果然如此。

    不过,太平公主并不知道,李昭德并不是这一事件中一条遭殃的池鱼,他本来就在杨帆的算计当中。李昭德的政治态度,从长远看是拥李的,但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个臣子最高的权力,所以短期内他又是忠武的。

    只要武则天一日不死,他就打算继续维持现有局面。

    这样一来,武则天活着,他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宰相。武则天驾崩后,作为首席宰相,他再主持大局拥李唐太子复位,那么在新朝,凭着拥立之功,他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宰相!

    这就是李昭德的如意算盘。可惜,李昭德利令智昏,也太小瞧了武则天的智慧,除非武则天决定不传位于武氏子弟,否则在她殡天之前,她一定会做好种种安排,确保武氏后人能够顺利继承皇位,到那时哪还是他能够左右得了的。

    李昭德已经从复李的一大臂助,变成了复李的一大障碍,铲除他就成了必然的选择。如今李昭德倒了,武三思吃了个哑巴亏,吃了哑巴亏的武三思又主动盯上了武承嗣,世家就可以大动手脚了。

    只要世家行事隐蔽一些,目光放长远一些,不要急功近利,把那些很简单地一查,就能确定其背景是世家的子弟塞进来,南疆选官必将获得一个圆满的结局,而独孤世家栽培了十年、也隐忍了十年的赵乾,也将成长为他们在朝廷上的一个极得力的代言人。

    这些心向李唐、有世家背景的官员一旦充斥南疆,来日京城发生什么变化时,他们就可以保证至少南疆不乱,有南疆为表率,其他地方的封疆大吏如果有谁想混水摸鱼,就不免要瞻前顾后,费些思量。

    如果来日反武政变事有不逮,他们有了南疆这块基地,还可以保护太子投奔南疆,在那里另立朝廷,与武氏建立在北方的朝廷对峙,以李唐正统的身份号令天下,光复山河。

    这一次二张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反而因为李昭德的倒台,让他们趁机扩张了势力,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二张从一开始就没把南疆官员的空缺放在眼里,他们的目标一直就在朝廷。所以这次南疆选官丑闻无法把他们拖下水,而同样的手段也绝不可以再用一次,这算是此次政治斗争的唯一憾处了。

    太平公主仔细分析着,越说越开心,也不管婉儿爱不爱听。

    她之所以同婉儿说这些,是因为当初对婉儿有过伤害。天枢落成大典那一晚,她在金谷园里终于达成夙愿,妒意稍去,想着婉儿在杨帆心里终究比她重要,便想与婉儿消除芥蒂。共同的秘密,能让人走的更近,频繁的交往也更容易消除隔阂。

    可惜,婉儿却不知道她心底的打算,听她如数家珍地说着她与杨帆共同做的这些事情,婉儿脸上笑得清清浅浅的,心里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哼!就知道你是诚心向我显摆,你以为你参与了他很多机密么?嘁!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显宗,而他就是宗主,人家才是与二郎共享机密最多的那个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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