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非战毕竟是大宗师,他问出了一句悲天悯人的话:“如果成大业注定要牺牲,那为什么牺牲的不是你我?”
“你我的命,岂能和那些蝼蚁的一样?”大祭司的话,是那么的嚣张,又透着癫狂的况味。“史书都是由胜利者写的,那些蝼蚁,不过是我们的垫脚石。”
墨非战无奈地摇摇头,只觉得他走火入魔了。他忽然抬起手,向着虚空一抓,那两个司命无声倒下。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已经不适合他们听了。“如果你这样的人,君临天下,岂非百姓的灾难?最起码,我选的人,比你合适。”
这句话,却仿佛刺激了大祭司,他瞪着眼睛捶胸发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你选的人就可以?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大焱肮脏的血,就算他上了位,你又拿什么保证他会按照你的意志去对待云昭子民?灭国之痛,你能忘,我不能!”
“凭什么?”墨非战一步一步走向大祭司,就像擂动的鼓点,充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凭你今天是他的手下败将!凭他不及弱冠之年,被两大宗师围攻而不死;凭,他胸怀大志,为民请命,建书院,庇寒士。你以为我选择他,只是因为他是云昭公主的儿子吗?你错了,大错特错!”
大祭司不敢想象,不可思议,他连连后退几步,神情恍惚,“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何时来了云昭,今天的一切……”
难道都是他一手策划?
“甄章,我今天留下你,就是为了给他一个结果。四年前的那场暗杀,该了结了。”
四年前,墨非战趁着焱武帝祭天,与青龙峡请见五皇子嬴哲栩,结果遭遇了两大宗师的围攻。这样机密的事如何泄露的,复国会已经查了很久。
今天,墨非战给出了答案。
“你,都知道了?”大祭司不确定地问,又或者,心存一丝侥幸。
“折羽,你出来吧。”墨非战向着空林,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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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麓广场撤下来之后,折羽并没有闲着,他在帮百草诗平缓真气。
因百草诗收录蛊虫太多,大大损耗了真力。
百草诗慢慢恢复过来,脸上也见了红润之色。“羽宝,那边怎么样了?”
“经此一役,鱼螺神教大概会从云昭故地抹去了。”说这些的时候,折羽的表情是平淡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那大祭司呢?”
折羽拉起了百草诗,坐的久了,她腿有点麻,他顺势揽着她的腰。“我们这就去找他。”
在墨非战拦住大祭司没多久,折羽和百草诗已经出现在附近了,只是他们说话,他不便打扰,就一直听着,而内容越发的令人心惊。
直到,墨非战喊出了折羽的名字。
“五皇子,”墨非战这一声,没有叫他折羽,而是对他的真实身份有个交代。“当年那个泄露了机密,害你被围杀的人,在此。要杀要剐,全都随你。”
折羽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大祭司。他周身散发着寒冰,是四年来浇不灭的滔天恨意。
百草诗不曾想过,误打误撞遇见的大祭司,就是那个害了折羽的人。折羽现在一定很难过吧。她握紧了他的手,感受到了他掌心的薄汗。
大祭司看着折羽,那么年轻,那么俊美,带着上位者的气度,凝沉如渊,让人看不透,竟真真有了天选之子的气度。这是他第一次见折羽,但印象分已足够高。
“你就是甄章,那个很早之前就脱离了复国会的舵主?”折羽问。
大祭司不想在起势上输给他,翻了下白眼,“不错,因为他,”他一指墨非战,“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拥立你为新帝,我们道不同,我就与复国会分道扬镳了。”
“你离开复国会那么久,何以知道墨先生要见我的消息,莫非你在复国会还有钉子?”之于折羽,仇要报,因果也要明了。他不会枉杀人,也不允许有漏网之鱼。
不料,大祭司忽然哈哈大笑,眼底满满邪魅的、得意的光,“五皇子,嬴哲栩,对吧?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吗?”
折羽默认,而百草诗忽然心有余悸。她想到了一个人。
“老墨,你告诉他,我是谁。”
他叫甄章,他是鱼螺神教的大祭司,还有什么隐藏身份?
“你是个郎中,最喜欢做的事,不是行医采药救死扶伤,而是钻研上古医书,《巫主本纪》就是你寻到的古册吧?”百草诗冷冷地问道。
大祭司终于正眼看她。其实,在他的情报系统里,知道这样一号人,但折羽明玉珠辉在前,他隐隐忽略了她的存在。现在看来,也是个聪明的人呢。
“不错,正是如此。”
至此,百草诗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大祭司心情不错,踱着步子,“这世间之事,总有许多巧合。我离家多年,恰好那天回家。我儿子正在家练武,我就和他说话。我当时说,一个强大的人,不一定有最高的功夫,你练好了一身武艺,还是给人卖命。所以除了练武,你还可以有很多选择。”
他顿了顿,看向场间的折羽和百草诗。他像一个说书人,会和听众互动。
后来呢?
“我儿子说,他不想让总舵主失望,他不想被那个焱京少年郎比下去。总舵主要去见焱京少年郎了,焱京少年郎将成为他们所有人的主人。”大祭司嘴角噙着笑,某种淬着冷冽的光,“我说老墨,老子的儿子那么好,你怎么总是拿他和焱京少年郎比?”
墨非战怔住。
他没有深入想这个问题,他只是希望他们一样出色,以此鞭策他罢了。
而百草诗,心中已是五味杂陈。
人性的矛盾,在大祭司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多年离家出走,不顾自己的儿子,活脱脱不负责任的形象。可刚刚那几句话,从现代的教育理念,又无可指摘。每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都具有与众不同的人格。
只有折羽,深吸了一口气,寒气凝而不散。
“所以,是你儿子无意中透露了消息,被你知晓。”这是肯定的语气。
大祭司打了个响指,“然也。”
折羽继续发问:“最后一个问题,凭你的本事和地位,我想还无法请动当世大宗师出手。那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真正的关键点所在。解开它,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将大白。
大祭司哈哈大笑,“刚刚老墨不是说了吗,你是天纵奇才,你如果当了皇帝,这天下谁最寝食难安?所以,我手书两封信,以告密者的身份,送给了两个……位高权重的人。你遭遇的暗杀,应该与他们有关吧。”
这可真是环环相扣。本以为接近真相,又牵扯出了那么多幕后之人。
百草诗知道,天下四大宗师,墨非战和香积寺那位,不会对折羽下手。伤他的一个是赤血老祖,还有一个身份成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大宗师在去年腊月,也伤了裴元宪。这在之前和折羽的谈话中,就确认了。而现在可以肯定,这个大宗师和位高权重其中一人,息息相关。
而折羽,知道的比百草诗还多。
他亲眼见过神秘大宗师出手。
“那两个位高权重的人是谁?”百草诗问。
“我告诉你,你们会放了我吗?”大祭司毫无大祭司风度地问。
“不会!”折羽倏然抽出了剑,剑尖直至大祭司。“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出。焱京位高权重的,除了天子,莫过于沈家和崔家。你自然不会找沈太傅,所以,你告密找了崔家!”
为什么不会找沈家?
因为那时候,沈太傅为了嫁孙女,不惜以沈家百代荣华为代价,换取与折羽的一纸婚约。这事天下皆知。
而崔家支持三皇子,要打压五皇子。以崔家为首,或可以请得动大宗师出马。
大祭司脸上明显流露出惊恐之色,随之而来的是理当如此,如果没有这样的谋略,他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不错,我的秘密消息送到了崔家。反正现在崔家已毁,说出来也无妨。崔家啊,真真给了我一个惊喜,居然请动了大宗师,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折羽的长剑已经点在了他脖子上,一颗血珠滚落。
“冤有头,债有主。”折羽说道:“此事是你儿子泄密,但他说者无心,你听者有意,最后的告密信也是你送出去的。所以这笔帐,我依然算在你身上。我三年所受的沉疴之痛,不会白白承受。”
剑锋在深入。
场间空气都凝滞了,所有人屏息。
百草诗垂眸,心疼她的羽宝。
便在这时,一个身影骤然出现,推开了大祭司,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折羽的剑前。
剑锋插在了他的胸口。
“儿子!”
“真一!”
挡住剑锋的,正是真一楼——也是大祭司甄章的儿子。
真一楼握着剑,缓缓跪下,凝视着折羽,“是我的错,是我泄露了秘密,你该杀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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