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燕子炫耀似的摆弄着剪子般的尾巴,从屋檐下一闪而过,停在了湿漉漉的房檐上;日光从云后冒头,把垂在屋檐下,将滴未滴的雨珠被直射而入的光照得晶莹剔透。

    兴庆宫外传来女子的呜咽声,秦太后上了年纪后睡眠越来越浅,平日里的这时候,兴庆宫之外都静悄悄的,宫人们屏声静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人在睡眠时身体各处的感官便会放大,秦太后皱了皱眉,阖着眼睛唤道:“念春。”

    念春候在屏风之外,听见唤声便踱着小碎步走到了床边,“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是何人在外哭泣?”秦太后问道。

    念春朝门外探了探头,说:“是秦圆可,秦小姐。”

    秦太后闻言倏然睁了眼,她眼中睡意未散,撑着床板想要坐起来。

    念春便伸手去扶她,秦太后道:“这丫头一个月都来不得一次,今日怎么来了?”

    念春把枕头垫到秦太后身后,回答道:“是秦夫人在朱雀大街上当街把阮鳌打死了,现在秦夫人已经被押入大理寺了,秦小姐应该是来找娘娘您,帮她母亲求情的。”

    秦太后揉了揉眉心,思忖道:“李三娘行事的确是泼辣了些,可也没到会把人打死的地步啊。这二人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秦大人那性格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阮鳌为了讨好他常年给他在外面找姑娘,他如今人在千州,阮鳌甚至在千州都给他找到了个合适的。”念春给秦太后倒了茶,捧着茶盏过来。

    念春继续道:“想来秦大人也是喜欢那小娼妇,竟然不声不响地就在千州买了园子,偷偷把那小娼妇娶了。估计秦夫人也是在盛安找不到秦大人,只找到了阮鳌,所以一气之下把阮鳌给打死了。”

    “嘶……”秦太后接过茶,一口茶水还未送入口中,听着念春的话手里一颤,竟把茶水溅在了手上,念春连忙把茶盏放到了床头柜上,扯出帕子给秦太后擦手。

    秦太后脸色渐沉,“信归身为朝廷重臣竟做出这等停妻再娶之事,这若是被朝堂上的人知道了……不中用啊,不中用啊!”

    秦太后恨铁不成钢地说着,便抬起另一只手,直往被子上拍。

    “娘娘您息怒啊……”念春轻轻顺着秦天后的后背安抚,“这原本可能是没什么人知道的,只是现在秦夫人把这事儿闹得这么大,连奴婢都听见了风声,更别说是朝中的诸位大人们了……”

    “我秦琰聪明一世,怎么会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弟啊!偏偏,哀家还得为了母族的荣耀……唉!”秦太后用手掌捧着额头,手指穿插进浓密的发间,长长哀叹,“哀家只恨此生未生个男儿身……”

    念春安慰秦太后道:“这秦大人也真是的,皇上派他去千州是去查案,案子久久未结,倒是在那儿吃喝玩乐。娘娘,秦小姐还在外边儿,您见她吗?”

    秦太后缓缓抽出手,抬起头道:“到底是哀家的侄女,叫她进来吧。”

    念春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叫她进来。”

    宫女服侍着秦太后穿好了外衣,从屏风后走出,秦圆可一见到秦太后,顿时涕泗交下,哭喊着朝着秦太后身上扑了过去。

    “姑母——”

    秦圆可牢牢抱住了秦太后的腰,整张脸都埋在秦太后胸前,呜呜的哭声从里面闷闷地传出。

    秦太后登时僵住了身子,悬在两侧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得轻轻搭在了秦圆可的后背上抚摸着。

    “好了圆可,别哭了。”秦太后安慰道。

    秦圆可重重地抽泣着,仰起眼泪纵横的脸,嫣红发肿的唇微微张开,“姑母,您可得救救我母亲啊,您可得救救她啊,呜呜呜……”

    秦圆可一边说着,一边捏着湿透了的帕子抹眼泪,那可怜劲儿,看得秦太后都心软了几分。

    秦太后心中万分无奈,却也不能在秦圆可面前表现出来,毕竟自己是长辈。

    秦太后只好扶着秦圆可道:“你先别伤心,坐下说吧。”

    秦圆可打着泪嗝,缓缓走到了椅子边坐下,念春当即给她上了茶。

    秦太后端起茶盏,说:“听说你母亲已经进了大理寺,如今情况如何了?”

    秦圆可噘着小嘴,抹了抹眼角的泪渍,说:“圆可来时,沈大人已经审完了,母亲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又供出了父亲在千州养外室,说要拉着他与那荡妇一起下狱。”

    秦太后轻轻“哎哟”了一声,叹气道:“少年夫妻,何至于此啊。”

    秦圆可哭花了脸,“姑母,这可如何是好啊?”

    秦太后眸色沉沉,按这李三娘的做法,她这就是要破罐子破摔啊。而秦温……无论怎么说,他都是秦家这一脉的独子,又是自己的亲弟弟,秦家从三十年前的落魄户走到如今实属不易,可不能让这个李三娘给毁了啊。

    秦太后一只手撑在小桌上,她揉了揉太阳穴,说:“这样吧圆可,哀家待会儿亲自去大理寺去看看你母亲,你不用着急,先回去吧。”

    秦圆可顿时眼前一亮,连着哭声也停止了,她像是看着救命稻草一般看着秦太后,红唇微启:“姑母,我母亲,她会没事的吧?”

    秦太后望着秦圆可水灵灵的大眼睛,心中难免有些虚,她佯笑道:“目前哀家也不能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还是等哀家见完你母亲了再说吧。”

    秦圆可抿了抿唇,她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秦太后给她的态度,依旧让她觉得不安心。

    可她也只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她也没有办法。

    秦圆可自小被家里娇生惯养,向来都是呼风唤雨,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可此刻她的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堵得慌,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力过。

    秦圆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兴庆宫,半个时辰后,太后的轿辇停在了大理寺前。

    大理寺少卿沈晏听见通报,连忙戴上官帽与大理寺众人出门迎接太后,秦太后被念春搀着从掀帘而出,她对沈晏道:“成宣,哀家只是过来探望一下哀家的弟媳,你们各自忙去就好。”

    沈晏朝秦太后拱着手,他慢慢起身,轻言细语道:“牢房里受潮严重,臣带娘娘过去吧。”

    秦太后微挑着眉峰,用余光瞥了沈晏一眼,轻笑道:“好,沈大人请。”

    沈晏淡淡地笑了笑,朝秦太后弓了弓身子,便带着她往牢房的方向走去。

    狱卒刚打开了牢房的大门,一股带着腐臭气味的湿气就扑面而来,秦太后伫在原地皱了皱眉,拿出丝帕掩鼻。

    牢中暗无天日,四面漆黑的墙上有几方通风口,通风口下面是摇摇曳曳的火把,但沈晏手中依旧掌了一盏油灯。

    沈晏从楼梯上走下,口中叮嘱:“这里的楼梯高低不平,娘娘小心。”

    秦太后一手被念春搀着,一手拧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后,她道:“沈大人是个周全人。”

    沈晏只是轻轻笑了笑,小声说:“谢娘娘夸赞。”

    秦太后也浅浅勾唇,这沈晏跟他姐姐的性格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牢房中的囚犯穷凶极恶地盯着牢房中少有的贵人,这些目光令秦太后感到不适。

    沈晏带着秦太后进了楼梯旁边的隔间,这是日常探监的屋子。

    沈晏恭敬道:“娘娘稍候片刻,臣这就带秦夫人过来。”

    秦太后微微颔首,闭了闭眼。

    狱卒从屋外进来给秦太后倒了杯茶,等了少顷,沈晏也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囚衣,发髻凌乱,面色憔悴的妇人。

    李三娘也曾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当年的李家比秦家尊贵得多。她这几年虽然年纪上去了,但她五官生得大气漂亮,犹有风韵。

    李三娘手脚上还戴着镣铐,走起路来一步三响,

    秦太后微垂着的双眸缓缓抬起,看着李三娘如今落魄的模样神色微动,“三娘啊。”

    李三娘眼尾还泛着红晕,眼中还闪着泪花。她别过眼说:“太后娘娘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秦太后轻声道。

    沈晏朝秦太后鞠躬道:“太后娘娘先与秦夫人聊着,臣还有公务要处理,娘娘若是有事可以唤狱卒进来。”

    秦太后轻点着下巴,“嗯。”

    关门声轻响,李三娘的目光才再次回到秦太后脸上,她微垂着眼慢慢走到桌前,挪开椅子,坐了进去。

    李三娘率先开口:“太后娘娘今日过来,是想要为秦信归求情的吧?”

    李三娘脾气火爆,秦太后轻轻抿了口茶,她扯出一张笑脸,好声好气地说:“三娘啊,你与信归的事情,哀家已经听说了,这些年,是我们秦家对不住你。”

    李三娘别开眼,说话的语气并不好,“秦家长辈对我的好我心里清楚,太后娘娘也信赖三娘,秦家并没有哪里对不住我,这么多年来对不住我的向来都是秦温!”

    李三娘越说越冲,秦太后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捏着茶杯的双指顿时紧了紧。

    秦太后浅笑着慢慢说:“既然三娘明白我秦家并没有对不住你,那你又何必要置我秦家于死地呢?”

    李三娘迅速回过头来,她不解地说:“娘娘言重了,三娘只想让秦温得到该有的报应,并没有想过要让秦家也一起倒霉。”

    秦太后看着那青花瓷杯,眼眸微眯,她轻笑一声说:“三娘做了二十余年的秦家媳妇,怎么会不清楚我秦家这一代的希望都寄托在信归身上?你如今要报复信归,岂不是要拉着整个秦家一同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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