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飞的黑鸦从屋檐处掠过,凄厉的嘶鸣划破天空。

    灌秋的眼眶因为睁大的眼睛变得发酸,丝丝冷风从脸上刮过,像是催泪的迷烟一样,让温热的湿润从灌秋眼底涌出。

    他回忆起多年前自己犯下的罪孽,垂眸沉默。

    而那位景熙的耐心已经伴着风声慢慢被磨净,藏在头发后面的唇微张:“说话。”

    灌秋攥紧了拳,肩头微颤,小声道:“是……我已经承认了,你能放过我了吗?”

    “放过你?哈哈哈哈……”景熙忽然大笑起来,“这怎么行呢?灌秋,你这种以权谋私的贪官,得去皇上面前,好好认罪啊。”

    言罢,“景熙”就拨开了额前的长发,在月光下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灌秋顿时瞪圆了眼睛,他猛吸一口冷气,指着时诩颤抖着后退,难以置信道:“是……是你?”

    灌秋一手抓住了背后的栏杆,大有要越过栏杆逃跑之势。

    “灌大人要去哪儿?”时诩迅速伸手,将灌秋一把抓住,“这整个大魏都是皇上的天下,你能跑到哪里去?”

    “我……我……”灌秋惊慌失措地后退着,但腿已经抵在了身后的栏杆上,手臂又被时诩攥得牢固,他完全没有机会逃跑。

    灌秋紧盯着时诩,随着凉风袭来,他的心底也渐渐平静,冷静下来一想,灌秋才会猛然悔悟自己今晚有多么愚蠢,竟然被一群年纪和资历都比不上自己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更是觉得羞耻。

    灌秋的目光从慌乱变成愤怒,他道:“时诩,你竟然敢捉弄我!”

    时诩笑道:“本侯是皇上亲封的大魏武安侯,对付你一个护东道的盐铁转运使,有什么不敢的?”

    “你!”灌秋顿时恼羞成怒,他大口喘着气,冷哼一声道:“就算你知道了这些又怎么样?景熙那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儿了,他是先帝下令处死的,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当今圣上为他平反?”

    “当今圣上会不会给景熙平反我不能保证。”景聆忽然从灌秋右侧的走廊里走出,手里还拿着两本厚厚的账簿,她冲着灌秋扬了扬手,冷笑道:“但我能保证的是,灌大人你的官要做到头了。”

    灌秋朝前伸着脖子,眯眼看清了景聆手里拿着的客州账簿,瞬间大惊失色。

    这是刚刚,程卫在灌秋的书房中找到的另一本去年在客州的收支账簿。

    景聆走到灌秋跟前,将其中一本账簿翻到了去年春天客州与盐商的交易中,记录着裴虎的那一页。

    景聆指着两本账簿上截然不同的两串数字,道:“裴大人你账做得好啊,明明收了裴虎二十匹客州绣,你却写了二千匹,而剩下的一千八百匹是什么呢?这都是最普通不过的麻布,而灌大人您,却用这些东西,换给了他一千斗盐。你以为你是在给他做自家的生意,卖自己的人情吗?你这是在帮朝廷做生意,卖的,是朝廷的人情!”

    景聆说着,就把那本账簿甩到了灌秋的脸上,她骂道:“你不亏,裴虎也不亏,亏的,是朝廷和臻交吃不起盐的百姓!”

    灌秋被砸得偏过了头,他闷哼一声,扭头就想反驳景聆,但看着地上写得清清楚楚的账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垂下了脑袋。

    车嘉从景聆身后走出,上前捡起地上的账簿拍了拍上面的灰。

    他见惯了地方上贪官使的小把戏,因此面对着这样的灌秋,态度还算平和:“不好意思了灌大人,您和这些账簿,都得跟着我们一起回盛安面圣了。”

    灌秋呆愣地看着身前的车嘉和时诩,一言不发,心已经掉进了冰窟窿里,他知道自己这次已经无力回天了。

    当年他用着自己的小手段逼走了永远艳压自己的一头上司,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官位,因为一次胜利,这些年来他的贪心越来越大,却不想最后,还是败给了景熙。

    清冷的月光照在灌秋身上,给他佝偻的脊背添上了几分沧桑。灌秋笑得苦涩,又带着自嘲的意味,他道:“景熙啊景熙,你活着的时候不愿饶过了,就连死了,也不愿放过我啊……”

    景熙早已成了地底下的一抔黄土,可灌秋环顾着四周,他的得意与失意,都离不开这个名字,直到他死,这个名字都会刻在他的骨子里。

    “直到现在了,你还把这一切都归咎到一个死人身上,看来你是一点悔悟之心都没有。”程卫取了镣铐迟迟赶来,“始作俑者,明明是你自己。”

    灌秋的手脚上被带上了沉重的冰凉,他耷拉着唇角微动,最终却也只是摇了摇头。

    折腾了一夜,景聆和时诩回到客栈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但他们一刻也没敢耽误,押送着灌秋便前往盛安。

    三日后,众人回到盛安,灌秋的罪状被程卫呈入大明宫,贺迁当即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景聆回到盛安后先回了趟家里,她记得自己离开前库房里的鱼结花就剩得不多了,这样算来,景啸也快要吃完了。

    景聆还没走到西内院,便遇见了端着药从厨房出来的管家。

    “呀,小姐回来了。”

    景聆看了一眼管家手里的药汤,道:“这是给我爹送去的吗?”

    管家道:“是啊。”

    “家里,还有鱼结花吗?”景聆担心地问道。

    管家道:“原本是要没有了的,我和折柳姑娘在盛安找了一圈,也没有药铺卖,但这时候,武安侯府的阿全突然就送来了一车,现在库房里还有好多,足足能让将军吃上半年!”

    “真的?”景聆顿时又惊又喜,便想到了那日自己从织锦坊里出来后与时诩的对话,心里难免觉得感动。

    景聆淡淡笑着,道:“田大夫说这药至少吃上半年才会见效,数来还剩三个月,我原本还担心会找不到鱼结花买……”

    “是啊。”管家叹道:“侯爷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管家笑呵呵地,道:“好了,药该凉了,我先给将军送过去。”

    “我来吧。”景聆说着就伸手去接。

    管家愣了愣,把药碗递给了景聆:“小姐你过去的话,将军会很开心的。”

    景聆对管家说的话感到不解,她垂眸看了看药面上倒映出来的自己。

    会吗?

    景聆走到景啸房间外敲了敲门,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景聆顿了顿,推门进了屋。

    她像从前在家里照顾景啸时一样,一眼便扫向床边,可奇怪的是,景啸并没有躺在床上。

    景聆又转身在屋里扫了一圈,才看见景啸正背对着自己,趴在书桌上写着什么。

    一个多月未见,景聆感觉景啸看上去又瘦了许多。

    “爹。”景聆走到他身旁,轻轻唤了一声。

    景啸当即停下了笔,抬头看向景聆,看上去还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景聆快速地挪过目光,把药碗搁在景啸手边,坐在软垫上,道:“刚从客州回来,来看看。”

    “哦。”

    景聆观察着景啸平淡的反应,道:“把药趁热喝了吧。”

    “嗯。”

    景啸放下笔,端起药碗就喝,景聆越过他看向书桌上,墨迹未干的纸上写着的,是关于满丘的地形地势,以及攻打方案。

    景啸喝完了药,景聆把帕子递给他,道:“你怎么在写这些东西?”

    景啸说:“满丘始终是大魏的心腹大患,我以后不能带兵打仗了,写下这些东西,留给能打的人用嘛。”

    景聆缓缓看向景啸,她看不见自己的神色,不知道自己眼里写着多少悲伤。

    “行了,你也别哭丧着个脸了,你老子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景啸说着又拿起了笔,他没好气道:“你看完了我就回去吧,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我还要写东西呢。”

    景啸开始赶人了,景聆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只好端起药碗起身,道:“那我走了,你自己注意身体。”

    “知道了知道了。”景啸一边写着字,一边不耐烦道。

    景聆抿了抿唇,看了景啸的后背一眼,转过身去。

    景聆又给管家交代了几句,让他好好督促景啸吃药,平日里写东西也别熬太晚,待管家答应完后,景聆才上了马车回侯府。

    景聆刚上了马车,抬眼一望,却发现时诩竟然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听见自己上来的动静,时诩才掀开了眼里,朝自己笑了笑。

    景聆坐到他旁边,道:“你怎么来了?”

    时诩说:“我刚从宫里出来,看见你的马车在这里,便上来等你,接你回家。”

    景聆侧过脸看向时诩,轻轻勾起一抹笑,“谢谢你了。”

    “嗯?”时诩微微挑眉。

    景聆面向他,说:“鱼结花的事情,谢谢你了。”

    时诩倏然展颜,他慢慢靠近景聆一手搂上景聆的腰身,另一只手抚上了景聆柔软的唇瓣轻轻摩梭,他低声道:“只会口头答谢,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景聆美眸微抬,轻笑道:“那夫君要怎样,肉偿吗?”

    时诩嗤嗤一笑,扳着景聆的下巴吻了上去。

    景聆快速地闭上了眼睛,任那两片柔软与自己亲密相贴,而自己也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气息,乐在其中。

    时诩搂着景聆的腰,将她抱在了自己腿上坐着,景聆攥着时诩腰间的衣料,忽然感受到时诩的手已经探入了自己腰间。

    她连忙推开时诩,面红耳赤道:“回家了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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