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生凉,池亭惊风。

    为免扰到王叟,杨朝夕与小蛮相携而出,来到从前覃府的那处凉亭,就石凳上坐下。

    牛掌钵将两人引至此间,便寻了个由头、告辞离去,显然是不欲留在此地碍眼。杨朝夕知他好意,便起身还礼,目送他绕出此地。

    小蛮望着这熟悉的池亭与院落,心中百感交集,深眸明亮,嘴角微漾:“公子,还记得数日前,我与覃丫头便是在这里过招。那时心中气急,手上便失了分寸,竟还……还一棍打在你头上。小蛮心中,一直抱歉得狠呢!”

    杨朝夕装疯卖傻道:“有、有吗?公子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见小蛮一脸狐疑瞧着他,才一拍脑门笑道,“哎呦!许是那一棍子打得重了些,打坏了脑子、现下连记性都衰退啦!咦?哪来的俊俏小娘子?不知芳名为何?今夜可愿与公子我吟风弄月、共度良宵?”

    小蛮见他一副无形无状的模样,登时又羞又急:“浪荡小儿!又来言语轻薄奴家!奴……小蛮再不睬你了。”

    说罢起身,便要就走,却被杨朝夕捉住一臂,就势扯回怀中:“公子与你玩笑,也要当真吗?那给你赔个不是可好?”

    小蛮双颊彤红,几番挣脱不开,只得服软道:“公子,你……你快放开小蛮,给人瞧见便不好啦……小蛮不跑还不行吗?公子,唔……”

    小蛮还要再说,纤唇却被一张檀口牢牢堵住、再也发不出声来。双臂想要将他推开,却早已是酸软一摊、没了气力,只好任其施为。

    良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分开。

    小蛮做贼心虚地瞧了下四周,见无人瞧见,才松了口气。一只粉拳突兀打出,惊得杨朝夕避退三尺。旋即她半嗔半怪道:“哼!光天化日……色胆包天!”

    杨朝夕嬉皮笑脸道:“方才见你娇俏可爱,一时没能忍住。看来以后须是躲着你些,免得再把持不定、做下什么错事来。嘿嘿!”

    小蛮登时抛去一记白眼:“油腔滑调,没皮没脸!”

    这时,一个衣着锦绣、英伟昂藏的公子,手把摇风,翩翩行来。到得小蛮身前六尺外、便即驻足,收起摇风,拢手作焰道:“布善使李少辰,拜见圣女!”

    小蛮眸子微暗,面色不悦道:“称我霜月护法便可。不知少辰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李少辰头颅低垂,眼角余光瞥了眼杨朝夕、竟闪过浓浓妒意。好在杨朝夕将视线瞥向了一边,并未理会他这边动静,当即又恭声道:“王教主托卑下传令,请霜月护法速回教中、有要事相商!”

    小蛮见他眼神闪烁,猜测另有内情,虽然心中十分不愿,却还是点头应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向教主复命,我稍后便来。”

    李少辰却寸步未动,拢手坚持道:“事态紧急!请霜月护法即刻便动身,莫叫卑下为难。”

    小蛮深眸微冷,银牙磨挫道:“李少辰,你在教我如何行事么?!”

    “卑下不敢。”李少辰头垂得更低,语气依旧不卑不亢。

    杨朝夕却不疑有他,当即也拢手作焰、面若春风道:“小蛮,既然教主有召,王叟之事又须暂缓。不如咱们这便速速赶回,免得误了教中大事。”

    小蛮正要应和,却听李少辰语气漠然道:“赤水护法!王教主并未传令旁人随往。况且教中商议紧要之事,历来不须客卿护法旁听。他日若还有召,卑下再来相请!”

    杨朝夕登时听得大皱眉头。这个布善使李少辰他倒有些印象,通远渠惨祸时,便不顾他劝阻,假借圣姑之名、故意曲解祆教圣法,煽动一众传教使与教徒,行了一场轰动洛阳的“祆教圣法”。

    便是那为人诟病的“公决善恶”之法、“以恶制恶”之刑,才给了太微宫、河南府以口实。尔后迅速说动洛城行营、道门、释门、世家大族等各出精锐,在洛阳城外堵截圣女,险些便将祆教覆灭掉……

    此时又见李少辰,且言语中颇有贬低之意,心头登时升腾起一些不快。想到昨日在覃氏旧宅中见到的一幕,代教主王冰与其余护法,似欲借圣女身份、将小蛮囚于教中,不禁心中起疑。于是面色微沉道:

    “若果真如此,杨某便暂在乞儿帮住下。但昨日杨某所请之事,因中有差池、霜月护法尚不及出手。若教中事毕,还须她来相助。此言,务请李圣使带到!”

    小蛮听他这般说,知是极力回护于她,心中稍暖。忙拢手作焰道:“公子勿忧!想来王教主是为那‘重燃圣火’之事,要与小蛮斟酌细节。待这边王叟醒转、精神稍健,公子还来宁人坊寻我便是!”

    小蛮说罢,无奈转身,踩着虚飘的莲步,随着李少辰绕出这池亭院落,往积善堂外去了。

    杨朝夕目送走小蛮,胸中烦躁顿生、却无法可解。

    稍稍平复了心绪,便去探视了小豆子,免不了好言宽慰一番。随即又叫来小猴子,教他打了一趟拳脚,待见他渐渐熟稔、才回到龙在田为他留好的那间房舍,架好竹篾枕,想要小睡片刻。

    奈何翻来覆去许久,满脑子却都是昨晚与小蛮所行荒唐事。那番滋味,只觉身子如在云团之上,虚无缥缈,绵绵荡荡。既觉倾囊相输,却又意犹未尽,触手间无不温软,摩挲时尽是香甜……真真如梦似幻、妙不可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朝夕还在发梦玄想。却听一道冒冒失失的脚步声,从房舍外奔了近来:“师父、师父!龙帮主回来啦!请您去正堂相见!”

    杨朝夕忙一骨碌爬起,盘膝坐定。面上红潮未褪,却故作镇静、看向来人道:“小猴子,逢人须从容,遇事莫慌张!师父不是教过你吗?怎么总也记不到心里去?为师这便去见龙帮主。你么,便寻处荫凉地、扎半个时辰马步。”

    小猴子听罢、脑袋登时耷拉下来,不情不愿道了声:“哦。”

    少顷,杨朝夕行至正堂。

    却见宽檐下、一边立着牛丰年等掌钵,另一边却立着潇湘门几个弟子,便知龙在田、蛇姬等人已安然返回。

    登阶迈槛,步入堂中,抬眼便见龙在田与蛇姬、花姬相对而坐,皆蹙紧眉头,正谈论着什么。齐掌钵坐在一旁茶案前,专心致志烹着茶汤。

    杨朝夕当即抱拳行礼:“龙帮主、蛇姬姊姊!此去易水阁可还顺利?”

    龙在田这才住口,转头招呼他坐下,捋须沉吟道:

    “杨小友!幸赖那易水阁守卫认得老乞儿、卖了几分薄面,才有幸见到一位化名‘朱雀’的少阁主。蛇姬姑娘费了八十两银铤、并两副金丝海珠玳瑁钗,才将心中疑惑之事说了。

    那朱雀少阁主得了财货,倒也豪爽,直言有人悬赏二百两银钱、要取潇湘门首席大弟子性命。来接这桩差事的、却是玄武堂临籍刺客施孝仁,此人明面身份是景云观观主,近几年时常跑来易水阁接差,赚些银钱。

    至于另外两人、则是施孝仁寻来的帮凶,并非阁中有籍可查的刺客。蛇姬姑娘能寻到惠从和尚,却是运气使然。皆因他与熊苍动手时、被斩伤了身体,留下了血气。花色才循着血气,找到了凶徒留下的蛛丝马迹。”

    杨朝夕听得咋舌:“蛇姬姊姊花了那许多银钱,才换得这一点消息么?那朱雀少阁主为何不好人做到底,再细说一下施孝仁、惠从几个凶徒的下落?”

    蛇姬苦笑道:“朱雀少阁主说,将刺客身份讯息贩卖给我们,已是法外施恩。至于三人下落,一来他们不知,二来即使知晓、也不能透露。毕竟施孝仁还是易水阁的临籍刺客,若为了银钱、便怂恿外人前去加害,岂非自砸招牌?”

    龙在田也在一旁接道:“那朱雀少阁主将主谋身份都卖给了咱们,算是仁至义尽啦!接下来只须暗暗寻到那施孝仁,捉回来一番拷打、何愁寻不到其余两人下落?

    临走之时,朱雀少阁主还塞给蛇姬姑娘一卷《两京头资榜》,算是钱货两讫、互不相欠。老乞儿也有多年不曾见这东西,岂料开卷一看,当时便被惊到了!你猜如何?”

    杨朝夕哪里知道,顺口便道:“如何?这《两京头资榜》又是什么东西?”

    蛇姬白了龙在田一眼,当即将《两京头资榜》的用处、向杨朝夕解释了一番。旋即又捏着眉心道:“这《两京头资榜》上不但刊列了熊苍的赏格,便连我蛇姬、还有花姬他们,几个潇湘门的洞主、俱赫然在列!赏格最高的便是我家门主,竟值白银千两!”

    龙在田也拍着桌案道:“岂止如此?简直离了个大谱!老乞儿数十年来苟延残喘、乞食为生,不曾得罪江湖同道,竟也被挂出五百两银钱的赏格!格老子的!老乞儿这条贱命再贱,也不能只值五百两啊!”

    蛇姬心情稍复,呷了口茶汤道:“杨少侠!这《两京头资榜》你也‘榜上有名’,赏格可比龙帮主高得多,竟值一千四百两白银!”

    说着、从博袖间取出一只黑杆黑绊的卷轴、递到杨朝夕手中,别有深意道,

    “少侠不妨拿去一观。或许这《两京头资榜》上、还有你熟识之人,只是瞧不出这挂出赏格的差事,是否已然派出。若还来得及,少侠不妨去提醒下他们,近来出门行事,皆应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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