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善会出现在这里，确实出乎沈霁的意料。
自那次分别之后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一段时间不见，随善的剑意依旧冷冽，萧漓把他的剑挑开后，二人又过了几招。
萧漓的实力剧增，这么几个回合竟然和随善打成平手。
随善的剑刺向萧漓的脖间，快触上时又顿住，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道给了萧漓反手的机会。
剑刃相撞，发出“嗡”的一声，白光乍现，沈霁被光刺激闭了眼，睁开时，正好对上随善的目光。
四目相对，沈霁歪头。
他好像觉得……随善的目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随善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冷冷的，不理世俗的样子，不多话，永远都是手比口先动，能打人就打人，能先动手就先动手。
又拽又帅又贼有气质。
——主要随善有这个资本。
沈霁之前因此总是忌惮他，但确实没想到过，能在随善眼中看到所谓“情绪”的东西。
这回不仅看到了，还看的真真实实。
不仅是眼中，随善的面部表情也有了些变化。
这一切沈霁看在眼里，不得不说，他其实很熟悉。
如果没猜错，他应该和随善是一样的，一开始就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拜入无妄宗修无情道，逐渐远离世俗，不问过错，渐渐变得冷血，残忍。
沈霁前世、前前世修无情道时便是如此。
他然后……又主动破了这样的道。
应该是主动吧，他其实记得不太清了，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他就记得他死前心脏撕心裂肺的痛，痛苦到了极点，缓过来后接受了自己又重生一次，他总觉得他整个人空空的，像是少了些什么。
在他的眼里，随善现在的状态便是如此。
剑意虽冷冽，但所到之处却不至于要人性命，出手总是留着三分。
但这不是剑侍所拥有的温情。
看着二人在半空打斗，沈霁瞪大眼睛，随善和李惟然消失是同时的，那么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又发生了才让随善变成这个样子。
他没时间问，因为萧漓已经杀红了眼睛。
看得出来，萧漓很排斥和苍松有关的人，甚至是和无妄宗有关的人。他连衣服都换了，一见到苍松便暴跳如雷险些走火入魔，而方才随善这么突然刺过来，萧漓一时间情急双目又开始泛红。
此时和先前不同，萧漓不仅双目泛红，他的周身也萦绕着一股黑雾。
这很不对劲。
那些黑雾的出现令萧漓的实力大增，不多时便压制过随善的剑。
局势一时间倒转，谁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从屋顶打到树沿，又打到地下，从地下再到屋顶。
随善手腕一甩，剑偏开毫厘，错过萧漓致命部位，萧漓却趁此一剑刺过去。
眼看随善的心脏便要被刺中，沈霁瞪大双目，道:“萧子钦！”
二人打架架势极大，扫起地面尘土落叶席卷一片，这番动静早就引得客栈里其他人出来，纷纷被二人打斗扫起的落叶盖了一脸。
“这什么情况啊！神仙打架吗？”
“这一招一式也太帅了！”
“最近不太平，来来往往的仙人也多，咱们看看就好，别上前了，省的惹上是非。”
“……”
可那些人太平惯了，没见过多大动静，根本抑制不住好奇心。
正当他们吵嚷时，忽听半空爆发出一阵喊声，有人道:“萧子钦！”
众人顿时一愣。
在屋顶上的萧漓也一愣，随善趁机偏头躲过一剑，二人又缠斗起来，眼看打的架势越来越大，剑意愈来愈冷冽，分明是不见血不停手，沈霁看着一阵心急。
二人修为皆是不凡，所谓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凡人。
屋顶上的瓦片被随善挥剑掀起，这座客栈顿时成了一个秃顶客栈，沈霁看着汗颜，又见萧漓随手一刺，最上方的房梁“刺啦”断成两节。
这是在打架还是在拆屋子？
沈霁吼道:“喂，你俩停下先！”
一落一道剑意朝着他横扫过来，沈霁吓得眼睛像铜铃，剑意还未刺到他身上时，又被另一道剑意挡过去。
“铮”的一声，沈霁耳边一片嗡鸣。
眼看二人又要往下的趋势，沈霁反应过来忙朝下方人吼道:“你们躲开。”
言毕他跳了下去，那二人打架这真是密不透风，沈霁几次想加入阻止都无果，他急得满头是汗。
忽然“砰”一声，不知是谁的剑落了地，另一道剑意从不远处呈直线刺了过来。
“轰”半空甩出一道符箓，迷的其他凡人乱了视线。
不远处，沈霁站在随善的跟前，迎面接下了萧漓次来的剑。
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间低落，被剑割开皮肉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沈霁微微皱眉，感觉到剑刃隐隐抵在他的指骨上。
沈霁费力眨了眨眼道:“子钦，你醒醒。”
沈霁单手握着剑刃，另一只手把随善护在身后。
握着剑刃那是手的手腕上红绳发着光亮，和萧漓执剑那只手的手腕上的红绳一样亮，它们似乎起了共鸣，在各自手上不停地抖动。
尘土散尽时，沈霁见萧漓的眼角落了一滴泪。
血红的泪。
就和他手指上的鲜血一样。
沈霁愣在原地。
这一番架打的极其壮观，尤其是萧漓，发了狠往死命里打，修者之间的斗争是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方才萧漓那一剑刺过来惊的沈霁一身冷汗，反应过来，他浑身都很难受。
是那种烧心的难受，胸口灼热，他弓着背，剧烈抽搐，手也渐渐脱了力。
“啪嗒”剑重重落在地面，尘土又被弹起，沈霁眼底模糊，萧漓的身形在他眼前倒下，他来不及说什么，自己又眼前一黑。
梦境再次袭来，沈霁又梦回那座山，那个地方。
上一次，他梦见天雷劈头盖脸落在萧漓身上，亲眼看着萧漓消散在他眼前。
而这次，他梦到同样的地方，还是萧漓，他没被雷劈，却是抱着沈霁的身体。
萧漓在发抖，他呜咽着把脑袋埋进沈霁的肩窝，彼时怀中的沈霁早已无一丝气息，身体冰冷。
剑侍无情，不该归入凡尘，死后自然也不会落得六道轮回。
萧漓拼了命留住沈霁消散的魂魄和身体，他哽咽道:“阿霁，你回来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这么对你的，我……我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能够回来。”
“求求你了！”
听到这样的话，沈霁紧皱着眉，心脏忽然抽痛，他嘴唇抿的发白，浑身如灵魂撕裂，痛不欲生。
但是他知道，萧漓承受的痛远不止如此。
沈霁心想，他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有点忘记了，因为牵连到他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剧情，自然而然忘记了。
但现在，他很想、立刻、马上回想起来！
他记起来了！
还要追溯到前世他自愿当秦云笙的鼎炉开始说起，他被萧漓捉到极夜冰一阵子，后萧漓看着他不吃不喝整日憔悴，自己也很痛苦。
恰巧秦云笙几次来要人，萧漓便询问他是否真的想回去。
当时他自己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不想看到萧漓。
沈霁心脏乱绞一番，手腕上的红绳烫的灼人。
他后知后觉记起，萧漓当时的表情，也不比他要好多少。
萧漓变得麻木，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而是那种无声无息的，眼底一片绝望的哀伤的痛苦。
然后萧漓便送他走。
虽然后面几番闯无妄宗，但再也没把沈霁带走。
很多时候，只是远远看一眼。
秦云笙那时野心勃勃，又想趁机杀了萧漓一举攻破魔族，占领极夜冰。
这师兄弟俩一旦开战，周围一度生灵涂炭。
沈霁用尽前世毕生所学，尽力护住其他无辜的人，也去阻止他们的战斗。
然后……成为了这师兄弟两个人之间夹着的肉饼。
死的稍稍有些凄惨。
他一闭眼就过去了，视线迷迷糊糊的，闭眼之前似乎还看见了萧漓的脸。
现在看来，就是萧漓。
沈霁没想到自己前世死后，正逢萧漓的雷劫。
萧漓那句“求求你”，语气宛如一个溺水濒死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前世的沈霁就是那个稻草，但他当时听不出来萧漓的哀求。
……
沈霁睁开眼。
都说往事随风飘散，故人不可回首终究是故人，但眼下，他身边躺着的，就是那个“曾经的故人”，又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人。
此时此刻，对于知道了很多事情的沈霁来说就算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再袖手旁观了。
就算不伸出手拉一把，那也至少递根竹竿过去。
他不想谁因为他而死，不论究其因果，他也不想他的到来是给人痛苦。
究其缘由，在本质上萧漓并没有错，他不该遭受这些。
离禾一直趴在床沿守着他们，见沈霁醒来眼睛一亮就要开口。
沈霁却伸出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安静。
离禾见状扬起的狐狸尾巴又缩了回去。
沈霁轻轻勾了勾嘴角，眼神却没有笑意。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身边闭眼的人脸上。
沈霁看着，许久，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萧漓雪白的脸。
眼底下的乌青证明萧漓连续几日未睡好觉，事实上沈霁一早便看出来了，也猜到按照萧漓的性子一定是因为他才如此奔波。
沈霁垂着眼，微微凑身上前，在萧漓眼角落下一个吻。
离禾狐狸尾巴炸起，一双眼睛竖的直勾勾看着沈霁。满是八卦的意味，似乎没想到沈霁竟然会做偷亲这种事情。
赤狐前爪扒拉床沿，一见此景太过激动直挺挺摔到地上，弄出动静。
萧漓眼睫颤了颤。
他一睁开眼，沈霁便撑在他上方，见状沈霁伸手轻抚过他的发丝，托着一缕碎发低头落下一吻。
沈霁道:“子钦，我们成亲吧。”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