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寰眸光淡淡转至远方池塘,望着远方的天色。
而后,似乎不愿离迟盈太近,他提步往长廊尽头走去。
直到走到墙边,才堪堪停步下来。
压迫对象走了,迟盈心下松了一口气,她赶紧趁机多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天可怜的,方才她低着头,见太子就那般岿然不动的立在自己身前。
夕阳西落,那人的影子又高又黑,她被迫屈于影子底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憋了许久的才敢吸一点儿空气。
这会儿迟盈才敢就着怀里一直捧着的碗莲的遮掩,偷偷打量太子的背影。
她看不出太子究竟是讨厌这门婚事还是喜欢呢?
他面上却也瞧不出半点欢喜来。
婚事可不是非黑即白的,哪家人成婚不是欢天喜地?她们就跟强绑在一起,且还不是同一个品种的瓜儿一般。
她二人,明摆着都彼此生厌,真的成婚了日后也是相看两厌。
迟盈偷偷的想,她不能反驳圣上的旨意,要是圣上的儿子亲自同圣上说,反对这门婚事呢?
她见宫里的侍从护卫皆是远远立着,估计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便壮着胆子想鼓动太子一番。
这人上回要杀她,这回却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绳索。
太子警惕的很,察觉到后背有一阵淡香袭来,他旋即转过头来,一双温润带笑的脸,眸子却泛着凌冽寒意。
见迟盈捧着莲盏步履笨重而来。
这小娘子也许有些傻,一天到晚不嫌麻烦,捧着一盆莲到处晃悠。
萧寰心头嘲笑,嫌弃的朝她嗯了一声。
“迟姑娘有话要同孤说?”
迟盈眼中逐渐染起坚定之色,再是艰难,该问的趁早问出口,否则便真是追悔莫及。
“殿下可是真心想要娶我的?”迟盈刻意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冷,沉定,不容置疑。
自小迟盈便知晓,想要达成所求,便不能叫人发现她是一只纸糊的老虎。
她原先弯弯的两道雾眉,如今不自觉的蹙着,带上显而易见的忧愁。
萧寰眉心也跟着萦绕上了一缕怪异之色。
面对一个好扮老成的小姑娘,他还能如何想如何说?
萧寰也改了面上糊弄的表情,罕见的带上了几分对待成年人的认真,凝视迟盈,淡笑道:“是。”
迟盈一听,一直堆积在心头的担忧、恐慌、无措,被他这一句肯定的话语,惹得再次汹涌澎湃。
她不禁闷咳了两声,这回倒是半点不作假,她觉得自己被这个恐怖消息震惊的要咳死过去。
直到咳出眼泪来,鼻头泛红,眼睫湿润,却唤不起一丝旁人的同情。
太子岂是个有怜悯之心的人?
迟盈简直是做给空气看的。
她垂下眼睫,朝着太子无措的笑了两声,“我是真不能嫁人我有恶疾,疾医都说要静养的,我更担不起一个太子妃的责任,我什么都不会,更愚蠢至极,胆怯至极,殿下娶了我,日后定然会后悔的。”
萧寰眸色加深,盯着迟盈面容略看了两眼。
储君正妃之位并非街上随处可见的糕点菜肴。
与女子而言,实乃万人之上。
她竟然拒绝?
萧寰语调淡淡,哄骗起这个单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你可是为了那日之事担忧?那日不过是孤吓唬你的罢了,迟娘子无需担忧什么,日后入了东宫,便与你家中一般无二。”
他可不是喜欢管女人的性子,本就是权衡利弊得来的夫妻,无半分情分,日后便给处住所叫她住着,二人彼此不见面罢了。
他不愿意承认去也得承认,自己并不反感眼前这位迟姑娘。
若是她日后足够听话,知进退,守规矩,该给她的自然不会少。
但若是奢求情爱,那确实是没有了。
迟盈又岂是一个傻子?
自然不信什么那日不过是在吓唬她的这种鬼话,他那日是真想杀了自己!
她双目湿漉漉的,忐忑却无师自通的扯谎起来:“我其实不怕殿下,我也明白那日殿下其实是救了我,若非殿下的人,我定然逃不脱那场恶战。”
太子看着少女,眸光闪烁,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其中真假。
他有些信了。
这辈子只杀过人的太子殿下竟升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情愫,他薄唇轻抿,竟是笑了起来,索性便充当起了迟盈的救命恩人:“既然是姑娘的救命恩人,嫁入东宫岂不正是一桩妙谈?”
迟盈霍然抬头,目光直直撞进萧寰眼中,她不躲闪,十分认真道:“不一样的,救命之恩自然应该回报,却也有千百种报答的办法。万万不能是用婚姻报答,姻缘该是要双方心有灵犀,情投意合,这世间万般皆可强求,唯有姻缘一事强求不得。”
“就像我阿爹和我阿娘一样,不说非要是青梅竹马,至少也不能像我与殿下这般的,别说是互相都不喜欢,只只见过几面的”
甚至还厌恶对方厌恶的要死。
她晚上的噩梦都源自于他,要是她有本事,定然也不会轻易饶了他!
可谁叫自己出身不如太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忍着。
萧寰垂眸看着自己胸前的少女圆润泛着莹光的前额,才发现他未过门的妻子虽身姿玲珑,却也有几分瘦小。
言行措辞更是幼稚至极。
她多大?
听说只有十五岁。
十五岁的储君妃
一个如此年轻的小姑娘,成日一口一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真是可笑。
这小姑娘怕他,怕极了他。
可这岂不正好吗?
他戳破这个好扮老成的小姑娘对情爱的向往:“这世上哪有什么青梅竹马?都是你爹娘哄骗你的。”
情爱是毒药,却也只毒那等蠢笨不堪的货色。他又不是黄口小儿,怎么会被一点小情小爱蛊惑了去?
迟盈想大声反驳他,说他骗人,她就有个竹马!
却担忧自己的眼珠子,不敢还口,憋得她万分难受。
只小声反驳:“才不是你说的那样的。”
萧寰听见她竟敢反驳自己,面上淡了些许,佯装没听见,低声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迟盈在自己家中胆量总是大上几分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嫁给他和死了有何区别?
“太子殿下就不应该娶我,我配不上太子,太子应该娶更合适的高门贵女,亦或者是真心欢喜的娘子。不然等太子日后有了喜欢的人,您就会觉得我碍眼”
到时候她该怎么办?挡了这恶人喜欢之人的位置,焉能得个好下场?
萧寰却眼皮都没抬,仿佛她说的不过是一只狗儿一只猫,语调却又几分沉闷:
“没有喜欢的娘子,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萧寰落下这句,便提步离去。
见太子当真欲走,自己苦劝许久,半点未曾劝动他,迟盈紧跟而上。
自己与家族的未来皆在太子一念之间。
若是太子愿意主动推拒这桩婚事,随国公府便能不受帝王责怪,全身而退。
反之,则是她们家所承受不来的后果。
“殿下等等,殿下”
萧寰非但没有停下,脚步竟然更快了几分。
“太子殿下”
迟盈来不及放下被她一直抱在怀中的碗莲,强忍着酸软的手臂,一路小跑往前追去。
男子与女子约莫是不同的。
瞧着太子步伐稳妥,从容不迫,却是速度极快,迟盈却是一路小跑也追寻不上。
前方走的极快衣袂翩翩的太子忽的停下了脚步。
迟盈想立刻停下,却由于惯性一个躲闪不及,连人带手中端着的碗莲,都控制不住,双双撞上了男子的后背。
莲盏倾斜,撒出去一片水渍。
少女玲珑的身姿紧接着撞上男子宽挺的后背。
混着湿润的泥水,不偏不倚
叫二人前胸后背尽数沾染了去。
砰——
一声瓷碗破碎之声落下。
萧寰只察觉后背一阵奇特的柔软触感,接着便是一阵凉意,湿润的水渍沿着他后背滚滚而下。
一种冰冷、粘湿、肮脏的触感,覆盖上了那阵稍纵即逝,瞬间席卷了他的整片后背。
素来有洁癖的太子殿下,怔忪在原地许久。
他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身。
何为阴晴不定?
方才还佯装温润的临家兄长模样,转瞬又阴沉一张脸,一双深眸宛如利剑一般,万箭齐发戳向罪魁祸首迟盈。
迟盈吓得满脸苍白,声音细不可闻:“对对不起对不起殿下”
萧寰居高临下,一张脸阴翳的可怖,他缓缓伸手指向迟盈,立即有侍从循着他的动静,纷纷围了过来。
“你”萧寰额角青筋暴露,却瞳孔微震。
迟盈比他还狼狈。
那盏水,可不是生了眼睛专往太子后背泼去的。
尽数染湿了那藕荷色的女子胸衣。
濡湿的布料紧贴着玲珑有致的身姿,小巧的白弧,蜿蜒向下,依稀能看见里面玲珑起伏,柔软一团。
似雨后的娇艳海棠,沾染着点点水渍,盛开的妍丽。
可迟盈却由于惊吓过度浑然不知。
她一脸即将赴死的表情,脸色煞白,脚指头都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侍卫纷纷围来凑头凑脑,太子忽的挥手。
太子语气冷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窘迫,匆匆道:“都退下。”
众人:“????”
搞什么呢?
方才看您勃然大怒,还以为要发疯将这女子就地正法了呢。
太子眉眼皆沾了阴郁之色,却连看都不看迟盈,拿着一张冷脸冰冻的迟盈心里七上八下,便脚步飒沓匆匆离开。
廊上一阵秋风穿过,簌簌有声,四周树叶随之摇曳。
只剩迟盈之时,她回魂过来惊觉胸前一凉,垂眸一看,几乎羞的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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