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你这算是……望穿秋水?”

    伍伯无双的手艺搭配鲈鱼的鲜美可口,简直是上天入地都难寻到的美味。司严越来越难以自拔,于是得空就在伍伯面前挂沁玉的名字白吃白喝一顿。

    面前的男人正拿鱼刺剔牙,沁玉恼羞成怒。司严的话她听着耳熟,好像自己经常这么戏谑梅娘子来着。

    人家是做戏,她倒是真心实意。

    见沁玉罕见的没有反唇相讥,司严也不与她卖关子,正色道:“游皓初在悠悠阜。”

    “你怎么知道?”狄川说皓初得救,沁玉自然而然地以为是万骨窟救下的。但是司严怎么会知道徐廊和牛五的故乡悠悠阜,就是榆州骨徒的老巢?

    司严哭笑不得,“我怎么知道?我可是废了牛鼻子劲才把人救下来的。”

    “你救的?”沁玉满目狐疑。司严胆小如鼠,遇事就怂,会甘愿淌这浑水?“你救了人,为何要安置在悠悠阜?”

    司严一时结舌,囫囵吞字,“戚柔在那。”

    沁玉和戚柔互换身份以后,司严最终把戚柔安置在了悠悠阜。

    也试图让戚柔在别的村子生存过,无奈戚柔都生存不下去。试到最后,只有悠悠阜勉强接纳了戚柔。

    救了皓初以后,司严怕狄川查到客栈去,是以只能跋涉到悠悠阜,先让戚柔照顾着皓初,这样司严才能放心地出来打探消息。

    “皓初身上有伤,明日我和你一起把人接回来。”皓初还是待在霍昀身边安全些,至少经过这次,霍昀会对皓初上心许多,不会再纵容他去冒险,不会再扔下他不管。

    虽然霍昀唯一扔下皓初那次,是为了找到被中澍掳走的她。

    “随你。”司严放下筷子,端庄地用手帕擦了擦嘴,“事情结束了,回去复命吧。”

    沁玉的心猛地一沉,好不容易看见一丝曙光,海上孤舟却猛然被撞翻了船。“至少等过了明天,等明天把皓初接回来。”

    司严无奈道:“游皓初现在和戚柔在一起,你留封信,让霍昀去悠悠阜找他们两个,等他找到了,一切不都大白了。”

    沁玉急得跳脚,“不行,这么重要的事情,留封信算什么?至少让我想清楚怎么措辞,然后亲自告诉他。”她就想再见见他。

    呃,是很想。

    “亲自告诉他?”司严觉得自己快不认识沁玉了,她现在优柔寡断,贪恋温存,完全忘了她的处境——处在随时会摔得粉身碎骨的幻想里,很危险,司严不能不管,“然后呢?等他抓你,还是杀你?留封信,留点体面,哪里不好?”

    沁玉不再挣扎,“等过了今晚,明天我和你走。”

    霍昀说过,等一切都结束,他们就一起回桑州的。

    霍昀明明知道她不是戚柔,却从不揭穿她。如果她把真正的戚柔带到他面前,让他不必为了担忧戚柔的安危与她虚与委蛇,他还会这般,宠爱她吗?

    沁玉心里也没底了。她不可能一辈子顶着戚柔的身份待在霍昀身边,他们总要面对真相,不如就趁这次,揭开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面纱。

    屋外细雨如芒,弱雨轻丝落经烛火被照彻得温暖而静谧。暗稠而深长的大街上传来车马的喧嚣,沁玉迎了出去,在街道两旁灯火的照耀下,望着霍昀的马车逐渐靠近客栈。

    车帘撩开,沁玉满心欢喜的一声“表哥”却哽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

    霍昀抱着一个身穿甲胄的女子走下马车,眉眼间尽是焦灼,那是生怕怀中的女子出现任何差错的映射。

    王军在霍昀前头将街道至客栈的稀疏路人推挤至草地里,沁玉和司严被当做闲杂人等,一律排除在外,以确保郡主的安危。霍昀很难注意到沁玉,只顾脚步匆匆地往客栈里走,径直登上二楼,进了他的雅间,身后紧跟着提货箱的郎中。

    来往的仕人各怀心事,却无一人注意到在草地里傻傻伫立的沁玉。

    适才的擦身而过一遍遍回荡在脑海里,沁玉一遍遍回味,想要理清她现在莫名其妙的心情。

    要怎么形容,那是一种和肩上的伤口全然不同的伤害。

    肩上中箭之后,沁玉痛,但她脑海里满是求生的念头,而此时此刻的痛,明明是无形的,没有道理的,却像噩梦和雾霭,囚住了她整个人、全身的肌肉、乃至每一寸肌肤,中了这种箭,真是让人手足无措,斗志全无,只能任自己沉沦。

    “发什么呆呢?那个人叫傅青筠,威远侯最宠爱的小女儿,这次要不是她出面,救游皓初的那些骨徒只怕都要命丧黄泉……和你一样,又是一个甘心为霍昀的美色神魂颠倒的可怜人。”

    甘心为霍昀的美色神魂颠倒的可怜人。沁玉轻笑一声,她从未觉得司严的话如此中肯过。

    拍拍落在肩上的雨芒,沁玉以霍家表小姐的身份越过障碍走到霍昀的房门口,倚在门边默默注视着里面的动静。

    傅青筠躺在霍昀的床上,甲胄已卸下,额头上有一片血迹。虽然英气不在,样貌却不失昳丽。

    她今日风尘仆仆赶到榆州,先是与狄川对峙,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烛阴山,按霍昀信中说的,直捣加工神机木的巢穴——那个皓初曾窥探过,以一座吊桥连接烛阴山与断崖峰的巢穴。

    勘察过瘴子谷后,护军指出此路凶险非常,难保霍昀不是在戏耍傅青筠。但傅青筠没理会,带人直上断崖峰。

    她这一身的伤,便是在烛阴山不小心受的。

    郎中正在为傅青筠处理脚踝的淤青,疼得傅青筠咬紧牙关,紧紧掐着霍昀的虎口。

    霍昀蹙着眉,分不清是手痛还是心痛,只是默不作声地用空闲的一只手为傅青筠擦拭着额头上的血和汗。

    或许是沁玉的目光太灼热,霍昀蓦地注意到她,望过去时眸子里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讶异。

    沁玉落荒而逃。

    照顾傅青筠的浩大阵势直到子时前后方才偃息。

    碍于肩上有伤,沁玉没法躺得很舒服,干脆将枕头放在桌子上枕着睡。

    夜间脚麻脸麻,她被折腾醒了好几遭。但这么睡倒是有个好处,发髻没乱,不用花大把时间的整理。

    又因为没法打水到房间里,她只好拿着木盆和手帕到后院去,直接在那里洗漱。甫一拉开门,面前好似堵着一道墙,沁玉懒散地抬头,撞进霍昀寒潭般幽深的目光里。

    她忙的低头,退了几步,声若蚊蝇,“表哥早上好。”

    “你这是?”霍昀见她拎着木盆,不解道。

    “我……去洗脸。”

    “不想打水?”

    沁玉默默点头。

    霍昀默然接过沁玉手中的木盆,转身踱去打水。沁玉没觉得不妥,她服侍过这家伙那么久,偶尔也该让他为自己跑跑腿。

    等霍昀打了水上来,沁玉乖巧地走上前打湿手帕,不便抬右手,便用左手笨拙地在脸上抹着,动作很轻,幅度也很小。

    都是因为霍昀站在一旁盯着她看,不然她两息就洗完了,何须折腾半盏茶的功夫。

    等沁玉把手帕挂在架子上,霍昀复又将手帕取下来,细细擦着沁玉的额角和耳朵。

    沁玉不害臊地盯着霍昀看,他都不问自己昨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嘛?或许他问了,就会知道她右肩有伤,痛到连抬手都困难,这才笨得连脸都洗不好。

    “表哥。”

    “嗯,听着呢。”

    “傅姑娘的伤,严重么?”

    霍昀轻轻用指腹摩挲着沁玉垂在杨柳腰处的青丝,声音缱绻而温柔,“没有大碍。”

    “哦……那我们,何时回桑州?”

    霍昀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你和皓初先在悠悠阜等我几日。”

    “表哥后面要做的事,是不是用不上我们了?”

    霍昀轻轻捏了捏沁玉脸上的软肉,“别胡思乱想。”

    沁玉弯唇笑笑,是的,不该胡思乱想。“好。那……表哥,你保重身体,戚柔在悠悠阜等你。”

    “嗯。”

    “真的决定离开了?”司严溜进沁玉房里时,沁玉正在梳妆镜前发呆。

    傅青筠从烛阴山将那些被骗走的榆州男子救回来一事,在榆州掀起不小的风浪,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狄川治州不力,就连衙府里都隐有联名弹劾之意。或许是因着此事,霍昀一早便被榆州衙府的仕人请了去。

    “不走,师尊会放过我么?”沁玉捏着玉昙,嘴巴在动,眼神却无比空洞。

    这么多天,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把它还回去。沁玉一直很想知道霍昀为何要将如此珍贵之物拿出来试探她,如今看来,谜底揭开之日或将遥遥无期。

    她将玉昙放在梳妆台上,就放在当初皓初偷偷溜进来放的位置。走得很潇洒,合上房门的那一刻,却不自觉地多看了玉昙一眼。

    无尽的不舍。

    就化作这一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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