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筠知道霍昀一直在查神机木,没猜错的话,烛阴山就是褚财茂用来加工神机木的巢穴。
可惜等她带人赶到,破开石门冲进去的时候,山洞里除了这八百来人,什么都没有。
一切证据和线索都被搬得一干二净。
至于褚财茂为何敢丢下这八百来人,显而易见,这些人失忆后一直被如同牲口一般对待,连张口说话都难,想从他们嘴里问出线索,无异于登天。
最可怜的还是这些人,虽然没有受身体上的伤害,却在心灵上,被掠夺了作为人的资格。
“这次多谢郡主出面,否则这些人不可能得救。”想要大张旗鼓地带兵穿越瘴子谷,除了王军,榆州这些信神的愚民不会允许其他任何人这么做,这也是褚财茂安心将加工神机木之地藏在平溪山后面的原由之一罢。
虽然人不可与神明比肩,但给西越带来安宁和平的王军可以。
“你这谢,道得多少有些不真诚。”傅青筠提点道。
“改日请郡主吃顿好的。”
傅青筠恨死霍昀的嘴俐了,“本郡主什么好的没吃过?说点别的,捡本郡主爱听的说。”
霍昀默然。良久。
傅青筠还以为他在绞尽脑汁想好话,直到瞥见他扑在院里那些饥汉身上的眼神。什么品味。“为何不说话?不怕本郡主生气?”
“霍昀说了,郡主大抵也不会开心。”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罢,比起西都那些为了讨她的欢心举动莫名其妙的世家子弟好多了。“对了,昨日那位来看了我一眼的俊秀姑娘,便是你的表妹戚柔吧?”
西都有自己的“天罗地网”网罗情报,傅青筠知道这些,霍昀并不意外,“是。”
“那你去西都那次,不惜满大街撒那些禁语,也是为了救她?”
“是。”
“霍昀,你好大的胆子!”竟这般直言不讳,不怕她抓他吗?还是说他就是笃定她不会?
“下官救人心切,还望郡主体谅。”
傅青筠冷哼道:“你那般行事,巴不得我父亲和表哥知道,何须我体谅,你届时直接和他们去说不是更好?”
霍昀老实巴交,“如果有机会的话,霍昀亲自解释。”
傅青筠忍不住嘲讽:“霍大人还真是深谋远虑,一壁救着表妹,一壁给我们撒饵,利用得明明白白。”
“下官行事不妥,请郡主降罪。”
听听,他多不饶人的一张嘴,人家说他自己只是行事不妥,若是因此治他的罪,反倒成了她滥用王权。“罢了。”傅青筠默默给自己顺气,别让自己被他气死,“怎么不见你疼爱的小表妹,他们不都说,你办案都会带着她么?”
“小丫头爱玩,由她去了。”
“是么,”傅青筠阴阳怪气的,“霍大人真宠这个表妹。”
“毕竟只有这一个妹妹。”霍家阳盛阴衰,若是戚柔出现在霍府,霍家从上到下,心里应该也是稀罕的。
“一个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妹妹。”
霍昀默然。看来沁玉的真实身份,有的是人感兴趣。
“大人,出事了。”
徐廊无声走近,看他紧拢的眉头,事情应该很严重。
傅青筠漠然撑着额头,示意霍昀不必管她。
“说。”
“说来话长,一言以蔽之,悠悠阜出事了。”
霍昀的脸色骤然铁青,深眉紧皱,像在无声斥责徐廊什么,“生了何事?你说清楚……郡主,属下有急事,先行告退。”
不等傅青筠点头,霍昀已火急火燎地顺着游廊走出她的视线。
悠悠阜发生的事情,有些许复杂。
沁玉捅了戚柔一刀是其中最严重的,也是之后所有事情的导火索。
半盏茶后,戚柔就因失血太多而陷入昏迷。要不是悠悠阜内暗藏神医,及时赶来为其止住了血,戚柔必死无疑。
止完血后,需要将刀□□,此举直接决定戚柔的生死。刀刃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是深度应当不浅,否则戚柔也不会如此痛苦。
哪怕是神医,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救活戚柔。
偏在神医需要静心拔刀的当口,柳毓怂恿而来的蒋柚一行人,以搜查万骨窟骨徒为由,随意在悠悠阜□□掠,摆明是来闹事的。
身为骨徒,很清楚这种时刻要保持冷静,决不能暴露身手正中柳毓下怀,所以小滟没使功夫,完全凭借着一个十四岁少女的蛮力和猝不及防的袭击拖延了半盏茶的功夫。虽然后果是被蒋柚恶狠狠地踢得胃里出血。可是事关戚柔的性命,小滟没法置身事外。
小滟之后,村民们肩连肩拦住仕人的去路,用身体连成了一堵肉墙。
一开始,村民们被仕人踩在脚下□□,可随着村民涌来,场面越发混乱,后来局势不可思议的逆转了过来——就连蒋柚和柳毓都不可幸免的挨了巴掌和脚踢。
“哪个不要命的连爷爷我也敢打?”蒋柚捂着脸,恨不能将这些暴民下地狱。适才谁趁着烟尘滚滚抽他来着……是谁!
柳毓看清了皓初的身法。皓初如今只是个半残的废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柳毓既没有揭穿也没有动手,而是默默退至一旁,隐没身影,任由蒋柚和那群纨绔被皓初捶成猪头。
这正是柳毓的歹毒之处。
悠悠阜一直以来都隐藏得很好,就算柳毓知道骨徒在此,也没有证据抓人。
□□掠固然解气,可悠悠阜里个个都是千年的人精,太沉得住气了,柳毓斗不过。不过眼下,却让他揪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袭打仕人的帽子一旦扣上,有的是苦头在后面等着他们。
再加上蒋邑爱子如命,若是知道蒋柚又被他们揍成这副熊样,能予以轻饶?
计之歹毒,都是在褚二一案上从霍昀那里学到的,够阴损,柳毓受用不已。
人也不需抓得太多,几个典型绑走用以拷打就够了。
“呦,霍大人,真是巧了,您也来抓骨徒?”回程的柳毓与霍昀撞了个正着。
皓初和柯虎被绑了手,由柳毓骑马牵着溜,两人胸脯和大腿处的衣物都因在地上摩擦而破烂不堪。
好像觉得自己又闯了祸,皓初甚至不敢看霍昀的眼睛。
“来人,柳州丞引诱无知人等残害无辜,悉数抓捕。”霍昀脸色阴沉,声音如冰一般直朝人耳朵里砸,周身别有一股威压,不容置喙和逼视。
“是。”
“慢着!谁敢动我?睁大你们的狗眼,老子是柳毓,桑州州丞!”
霍昀带来的都是精兵,除了四肢发达,头脑也是一顶一的好使,听谁的有饭吃,他们门儿清。
“唉?抓我们做甚?”蒋柚不明所以。他老子没少在背后贬损霍昀,但无一结尾不强调让他少惹霍昀为妙,苍天可鉴,今日是霍昀主动找他麻烦的。
“霍昀,你敢动我,我父亲绝不会轻饶你。”柳毓的父亲曾是傅毅最得意的门生,柳毓的官职和底气都源于此。
霍昀微狭双眸,不发一语,就像静默的野兽,对上他幽深的眼神,让人无端胆战心惊。
“大人,这么做是否欠妥当?”徐廊隐隐担心。
“就近找个地方,先把人囚禁起来,此事无论如何不能传出任何风声到衙府里。”
“是。”
皓初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了。霍昀赌不起。
徐廊将人带走后,独留霍昀一人牵着两匹马。“如何?伤的要紧?”
“没事,大人……又让你为难,皓初有愧。”
“有愧的是我,”霍昀骑上马,将另一匹马的缰绳扔给皓初和柯虎,“戚柔可有转危为安的迹象?”
皓初:“表小姐已脱离危险,大人放心。”
“悠悠阜已经暴露,在找到新的藏身地之前,悠悠阜内,务必要时刻着人警惕四周。”
柯虎:“是。”
霍昀赶到戚柔的茅草屋时,床边守着两个小药童,六七岁模样,却十分老成和警觉。若不是柯虎及时阻止,两个小家伙就要对突然闯进来的霍昀“吹针”了。
戚柔脸色苍白,唇色只带有浅浅的红,但是睡容却很安详。
“她能醒吗?”
小药童奇怪地盯了霍昀一眼,这家伙看起来不像好人。表妹受此重伤,常人多少都会扬言将凶手碎尸万段,这人显得过于冷静。“暂且不能。”
“小严………我是婉婉。”戚柔的声音很幽弱,但仔细听却是能分辨清的。
霍昀走近,奇妙的血缘感应在看清戚柔的面容后,让他不由得暗叹了一声。他能感觉到躺着的,的确是他的表妹。这个姑娘的样貌,和霍昀早早过世的母亲,至少有三分相似。“你说你是谁?”
“沁玉……救……沁玉。”
霍昀瞥了皓初一眼,他脸上适才那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愤懑吸引了霍昀的注意。“沁玉?是她?”
皓初点头道:“是。千机楼司沁玉。大人,我不该对她放松警惕,让她轻易就伤害了表小姐。”
霍昀默然。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他自己,是他默许沁玉以霍家表小姐的身份行动自如。
他从一开始就能从沁玉眼睛里读出向善的期望和憧憬,也能察觉到那其中稍纵即逝辛苦掩藏的忧心忡忡和如履簿冰,可是他漠然忽视了。
戚柔在悠悠阜等他,原是告别之意。
霍昀苦笑一声,他明明可以猜到,只要多想一层就能察觉出她的反常……终是用情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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