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万丈,醉香楼人声鼎沸,都在猜狄川卸任后,州君之位到底会归于谁手。
而其中,州丞蒋邑,主审堂堂主林应,这两位最为势头相当。
角落里喝闷酒的柳毓并不操心这些,他只是单纯地埋怨天道不公。那么完美的陷阱,怎么就让霍昀这小子逃了出来。
为此,他不惜配合徐廊吃了囚禁的苦头,还特地偷偷摸摸溜进衙府翻找沁玉的证词,比照她的字迹专门写了一封语焉不详的信。
准备好这一切,他才心安理得地守在褚府静静地等待霍昀的现身。
其实看到傅青筠跟在霍昀身后出现在褚府的时候,柳毓有一瞬的犹豫,毕竟傅青筠是傅毅最宝贝的女儿。但是转瞬,他的顾虑就消失了。
傅青筠将和霍昀一起进入鼍龙腹中,到时候就连全尸都不剩,就算有一日傅毅追究到榆州来,又关他桑州州丞什么事。
是以,他一不做二不休。
只可惜,让司沁玉那个死娘儿们坏了事。柳毓能感觉到她受了伤,所以才不禁打,可是那又怎样呢,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柳毓向来是过眼就忘。
不过还是大意了,起初司沁玉还抵抗,后来应是察觉到霍昀在地下震拍井盖石,司沁玉就干脆放弃抵抗,任由柳毓将她踹飞在井盖石附近,然后用她随身携带用以逃命的绿矾油腐蚀了铁链。
看到那一幕,柳毓气急攻心,直接拔出匕首刺进司沁玉的腰。
柳毓捅得不深,也没直接往要害捅,是因他想来回多捅几刀,活活折磨死她。
谁料匕首刚离肉,霍昀就一掌震开了井盖石,恰巧司沁玉那小妮子是个善逃跑的,竟让她抓住这一息的空子,用天蚕丝借力转瞬就闪到墙角去了,再一息,人就越过墙头消失不见了。
筹谋这么多天,忙来忙去却活像个笑话,柳毓满腹怨气,只好来此借酒消愁。
还没喝到尽兴处,忽然收到小厮送来的一张纸条,“是那位让小的交给您的。”
柳毓顺着小厮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劲瘦的黑衣女子端坐在角落,感受到目光,微微抬起斗笠,轻如羽毛的眼神扫向柳毓,后者却顿时宛如接受到一道霹雳,傻在当场。
那是……满霓神使,圣君心腹,凭她一声令下,十九州北苑散徒莫敢不从。
她销声匿迹了许多年,怎会突然出现在榆州?区区神机木,一个褚财茂还不够,居然兴师动众到让她也出面?
纵然满腹疑窦,但柳毓还是按照纸条上的指示,子时前往神庙后山赴约。
月上中天,冷风猎猎,刀子一样抽刮在柳毓脸上,配合极低的温度,折磨得柳毓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就快要冻傻的时候,小憩在树上的满霓终于开口,“这是你成为柳毓的第几个年头?”
“第、第十年。”每一天他都记着。
“那你还分得清你是谁么?”
“我是柳毓。”笃定。
“我是柳毓?”怀疑。
“我是柳毓……”迷茫。
“从桑州追到榆州的,是柳毓不是你,你明白吗?”
柳毓点头,头像霜打的野菊,垂下去。
满霓掌间聚力,温柔道:“我不会折磨你,请放心。”
柳毓猛地抬头,满眼皆是不甘,“为什么?就算如你所说,我只是把柳毓演得过于出神入化,何以致死?”
“暴虐是你的本性,要怪只怪,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傅青筠?”柳毓惶恐跪下,“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头重重磕在枯叶上。
满霓暗暗摇头,虽有不忍,却还是缓缓聚力,正要一掌拍下去,却突然瞥见树后如鬼魅般闪现出一个人影。
轻功之超绝,竟让满霓适才没有察觉。怕节外生枝,也是心有不忍,她撤身隐没在黑夜里。
沉浸在磕头动作里不敢抬头的柳毓不知磕了多久,缓缓抬头,竟发现满霓已消失不见。
死里逃生,死里逃生!柳毓兴奋到了极点,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笑够了,拂去身上残叶,一转身,却猛地撞入身后之人幽深漆黑的眸子里。
“你都听见了?”思及此,柳毓双眸森寒得可怕。
沉默。
霍昀身裹黑袍,高大帅气,神秘中还透着股贵气的忧郁,果然无论是何装备,脸才是最重要的配饰。
“既然如此,你今日,非死不可。”柳毓拔出腰间的匕首,开刃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霍昀仍是漠然不动。
柳毓冲过去,匕首要刺进的位置正是霍昀的心脏。然而转瞬间,霍昀就从站立的位置幻移至柳毓身后,柳毓转身再刺,仍是轻松被霍昀躲过,柳毓还刺,蓦地匕首脱手,落入霍昀手中。
霍昀拎着柳毓的衣领,眼神冰冷,不夹带一丝犹豫,快狠而利落地捅进柳毓心口。
十刀,不多不少。
鲜红的血喷洒到霍昀的黑袍和白皙的脖颈,柳毓抽搐不停的双手死死掐着霍昀的脖子,他狠厉幽怨的眼神就算鬼见了都会吓得睡不着,可如此血腥的场面,霍昀就像在握笔添注一般,冷静得可怕至极。
眉甚至不曾有一丝一瞬的微蹙。
“啊!”
后门不知何时走出一个尿急的小和尚,这场面直接把小沙弥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往庙里跑,一路鬼哭狼嚎。
一旁吓得不敢出声的沁玉怕小和尚引来更多人,拾起一颗石头想砸晕这家伙,奈何扔的时候扯动伤口,不但没扔中小和尚,还引来霍昀的注意。
不知为何,察觉到霍昀的目光扫过来的那一刻,沁玉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本就被风吹得煞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她本能地想跑,不过跑开两步,就猛地被浑身血腥味的霍昀逼退至墙角。
沁玉贴着墙,视线被霍昀的胸膛和带血的脖颈填满。紧张过了头,她有些呼吸不畅,却又不敢大口呼吸,每一次吐纳都既缓慢又悠长,带着胸口都在起伏。
“抬起头,看我。”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沁玉头顶炸开,沁玉不想那么没出息,脖子却不受控,缓缓扬了起来。
霍昀欺身压得更近。
四目相接,两两相望,目光纠缠不清。
一刹那,头顶枯叶不再簌簌作响,远处菩提树上秋千不再随风吱呀,天地阒寂一片,恍如回到混沌时刻,唯有沁玉的心跳,一声比一声跳得更躁动。
可霍昀的眼神分明冷冽得能杀人,沁玉只好强令自己把那些悸动按下去。
对了,她戴着面纱,霍昀应该不知道她是谁,或许只是想警告她几句。
下一息,面纱就被霍昀无情扯掉,灼热又霸道的吻随之落了下来。
沁玉一时呆住了,怎么会这样?
霍昀这几日的思念和怨气都发泄在吻里,用力辗转碾着沁玉轻薄软嫩的嘴唇,撕咬得她生疼。
沁玉被霍昀拦腰抱着,脚越抬越高,逐渐失去平衡,只好将霍昀的衣袍越攥越紧。
“唔。”沁玉疼得有些受不了,用力推着霍昀。
一声闷哼。
沁玉从霍昀的禁锢中解脱出来,久久难以呼吸让她一时有些发懵,瞥一眼晕倒在地的霍昀,然后紧盯着趁霍昀不备一掌击晕他的神秘女子。
柳毓对她三叩九拜的样子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沁玉不得不警惕,“你是谁?”
“你以后会知道。”女子的口吻不咸不淡。
沁玉心有不甘,她的面纱被霍昀扯掉,样貌被神秘女子瞧见不说,还被她看到刚刚那莫名其妙的一幕,而神秘女子却隐藏得极好,沁玉完全猜不透她的来路。
若是以往,沁玉定要追着扯掉满霓的面具,再拐着弯儿套她几句话。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这副身子骨被她自己糟/践得重伤难愈,别说一展风采,就连走路上炕都费劲。
“这里不安全,你快离开……他,我会将其完好无损地送回福来。”四下寂静,冬寒,万物凋敝,女子的声音却柔和得宛如春水。
沁玉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我看着你送。”
满霓像是猜到沁玉会不信她,温和道:“也好。”
徐廊厢房的窗被石子投中,清脆的石击木声在阒寂的子夜里显得格外诡异。他起身推窗,北风阵阵,尊贵的霍大人此刻瘫睡在他的房门前,离谱又荒唐。
徐廊叹了一声,余光瞥向那轮清月之下,目光灼灼盯着此方的人影。
她警惕地像只耗子,仅是一抹余光,就将其吓得落荒而逃。
徐廊叹得更重……何苦呢。
“今日之事,多谢。”沁玉还不知该如何面对霍昀。
“若是真的谢我,未来的日子,请你安心养伤,不要再为别人累及自己。”
沁玉已经没有心思追究满霓为何知道她那么多事,就连她频繁受伤都了如指掌。可满霓不知道,沁玉向来都很自私,很少为别人考虑,若非如此,司严不会死,戚柔不会生死未卜。
若非如此,她不会无穷无尽地伤害莫名其妙就相信她庇护她的贺温词。
她这种人,就不该奢望过上普通人的日子。难怪昔日教导她的师姐反复劝诫她执行任务时决不能动情,决不能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望。原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保护他们。
那般浅显易懂的道理,非要淌进水里,才知道每个字都似撕扯着心房的琴弦。
颤抖着谱出悲情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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