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假期后,莫随回到容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儿科上班,他下乡一年,科里来了新人,一眼看过去好些生面孔。

    认不得脸,他便只能凭借不同颜色的工作牌来大概判断,白色胸牌的是学生,绿色胸牌的是新同事。

    但这种方法是会出错的,因为如果是入职本院其他科室之后又出来轮科的同事,胸牌一样是绿色的。

    “咦,今天有新同学过来吗?”一道疑惑的女声传来。

    莫随顿时失笑,这不,他就被别人认错了。

    刚要解释,就听见跟他同组的另一位主治高旗应了句:“什么新同学,这就是咱们组的莫随莫医生,刚下乡回来的。”

    女生愣了一下,“……啊?”

    这就是那位父亲刚殉职了的莫医生吗?

    莫随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个扎着丸子头苹果脸的女生,正愣愣地看着自己,便笑着冲对方点点头,“师妹好。”

    “啊……师、师兄好……”对方回过神,连忙回了他一句,很不好意思地干笑一下,自我介绍道,“我叫林荣荣,去年十月份刚来我们科的。”

    莫随点点头,笑着接了句:“欢迎。”

    这时高旗从病历车那边回来,把几本病历夹放在莫随旁边,问了句:“家里的事处理好了?”

    莫随的眼皮垂了垂,嗯了声。

    他没有跟同事们提过家里的事,但莫怀安的事除了本地新闻有报道,网上也有大范围的转发,还再次掀起了关于买卖同罪的讨论。

    追悼会前夕,姚政委还接受过本地媒体的采访,莫怀安的事同事们便都知道了,至于怎么知道莫随跟他的关系,应该是科室主任穆葳说的,毕竟他为什么能提前结束下乡回来,不说清楚很容易引起莫须有的猜测。

    见莫随没有深聊的意思,高旗就识趣地换个话题,问他下乡怎么样,“忙不忙,事情多不多?”

    下乡是职称晋升的必经之路,高旗早晚也要走这一趟,不是年底就是明年年初。

    莫随应道:“再怎么忙也不会比你现在忙,不过病种不多,多数是感冒发烧之类。”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就是人手少,我这一年两天值一次班,幸好晚上事情不多。”

    高旗啧了声,又问起诸如住宿条件之类的琐事。

    他们说话的时候,林荣荣一边贴化验单,一边时不时扭头看他们一眼。

    准确点来说,是在看莫随。

    主要是因为好奇,她是新来的,没见过莫随,只听同事们偶尔提起,说他是他们治疗组带组主任刘琳的左膀右臂,技术好,脾气也很好,还有患儿家长特地来问为什么莫医生不出门诊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莫随扭头看了过去,先是有些疑惑,随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冲她颔了一下首,气气的样子。

    林荣荣有些不好意思地尴尬一笑,忙转移视线。

    明明莫医生看起来挺和气的,但她却偏偏觉得他不如高医生那么好相处。

    同一天,姜茶前往红杉区分局文华街派出所报到。

    接待她的所长陈骏源,是个四十多岁圆圆脸笑眯眯面相非常和气的人,据说是姚政委以前的徒弟。

    他见了姜茶先是问:“这几天休息得怎么样?”

    姜茶愣了一下,点点头应了声好。

    他就嗯了声,忽然说起自己以前的战友,“……去扫毒,被吸毒的人拿刀捅了,就在脖子这里,都来不及送去医院……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战友的葬礼,回去以后一个星期没睡好……有时候也觉得老天没眼,但没办法,你干这行的……”

    他委婉地劝姜茶要放开心怀,不要继续沉溺于莫怀安的离去,毕竟活着的人总要开始新生活。

    姜茶垂着眼静静地听,听完点点头嗯了声,“我知道的……多谢您。”

    该劝的也劝完了,陈骏源接着跟她谈工作的事,“咱们派出所现在大概是分了内勤、社区、巡逻、治安和网络这五大块,你想去哪儿?内勤怎么样,清闲点?”

    姜茶闻言立马摇头,“所长,我想去治安岗。”

    陈骏源眉头一挑,“想出外勤,去抓捕和做案侦?”

    姜茶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想往外多跑跑。”

    见她虽然有些腼腆,但目光很坚定,陈骏源的手指在办公桌上叩了两下,想到师父姚政委跟他说的话,说姜茶是个好苗子,让他好好培养。

    他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那就去治安岗吧,不过干外勤确实很辛苦,如果不适应,或者有别的想法,就再调换吧。”

    至于以后女同志怀孕要不要转内勤,那都是以后的事,趁年轻人还跑得动,多锻炼锻炼。

    姜茶听了松口气,忍不住露出个笑来。

    “走吧,带你去认识认识人。”陈骏源起身,领着她出门,一边走一边跟她介绍文华街派出所的基本情况。

    文华街派出所是个全国一级派出所,户籍、案件、巡逻、处警、打击、防范、抓人、破案……只要是你能想到的跟警察有关的业务,这里一样不落全都有。

    辖区面积321平方公里,周边聚集有步行商业街、美食一条街等景点,以及火车站、三甲医院、高校和中小学,是容城接警数量较多的派出所之一。

    “中山路步行街,蓝天路美食街,还有青竹街、烟雨街、学苑路等等好几条重要街道,前面还有小学和中学,哦,学苑路那里医科大学和附属医院门口,天桥那里这段时间骗子有点多。”

    姜茶一边听一边点头,容医大一附院啊,师父的儿子是不是就是在那儿上班?

    她刚想了个开头,就听陈骏源叫住一个人,给她介绍:“这是咱们派出所的教导员杜洋。”

    “老杜,这是刚来的姜茶。”

    “教导员好。”姜茶回过神,忙打了声招呼。

    杜洋跟陈骏源差不多岁数,也是长着张好好先生的笑面,笑呵呵地点头:“小姜来了,咱们所就攒齐五朵金花了。”

    姜茶对这个说法有点疑惑,又不好意思现在问,于是便只笑眯眯做腼腆状。

    跟杜洋打过招呼,陈骏源带她去民警办公室。

    工作日大家都去忙了,办公室几乎没人,只有一个人在看电脑,陈骏源站在门口叫了声:“陈涛,过来一下。”

    理着寸头生得牛高马大的民警起身走过来,一脸疑惑地看了眼姜茶,然后问道:“所长你找我有事?”

    陈骏源指了指姜茶,“你这组不是缺个人么,我给你送个搭档来,这是从分局刑侦支队调过来的姜茶。”

    说完又拍着陈涛的肩膀对姜茶道:“这是陈涛,干了十几年治安警的老油条了,你跟他多学学。”

    老油条不是什么好话,偏偏被他说得多了几分调侃和亲昵,姜茶忍不住笑了一下。

    “涛哥好,多多关照。”

    陈涛见状连忙摆摆手,哈哈两声,“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把姜茶带到陈涛这里,陈骏源就说还有事,转身走了。

    陈涛靠着门看一眼他背影,然后回头低声问姜茶:“妹子,你咋想不开来我们这儿呢?”

    姜茶一愣,有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去干文职,那多清闲,还没夜班。”陈涛给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女孩子家那么辛苦做什么,你结婚没有?”

    姜茶啊了声,老实地摇摇头。

    陈涛见状啧了声,“你傻不傻,干外勤你连睡觉都奢侈,还怎么谈恋爱,到时候男朋友都要跑了。”

    啊这……

    姜茶看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觉得这老大哥挺好玩的,于是她哦了声,应道:“我还没有男朋友。”

    陈涛闻言震惊地看着她,“……不是吧,咱们分局那些大老爷们儿眼都瞎了?”

    要不然怎么守着这么颗水灵的大白菜不下嘴?

    姜茶的脸抽了两下,“呃……可能……我跟大家都是兄弟?而且我师父看不上他们。”

    陈涛一愣,“……你师父是?”

    “莫怀安。”

    陈涛闻言再次愣住,莫怀安,这个名字他们分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点点头,“那看不上是应该的。”

    顿了顿,他又看看姜茶的脸色,欲言又止:“你……”

    姜茶摇摇头,主动问道:“涛哥,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陈涛猛地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咱们明天才值班,今天暂时没啥事。”

    就这样错开了关于莫怀安的话题。

    不过陈涛还是奇怪,小声问她:“小姜,你偷偷告诉哥,你是自愿下沉来的,还是被下沉来的?”

    “当然是自愿,而且是我自己选的咱们派出所。”姜茶实话实说,“我师父和我爸以前都是从咱们派出所出去的。”

    陈涛这时才知道,她的父亲是姜钦山,也是一名刑警,不过很早就牺牲了,她的警号就是继承了父亲的。

    他顿时露出个敬佩的眼神,冲姜茶竖了竖大拇指,“姑娘好样的。”

    说完他有点得意地笑,“咱们派出所不包括食堂阿姨,现在是五朵金花,你是唯一一个干外勤的,咱们组真是长脸了这回。”

    又是五朵金花,姜茶忍不住问道:“涛哥,五朵金花是指?”

    “咱们所上上下下几十个人,你来之前只有四位女同志,都干内勤去了。”陈涛解释道,“所以我刚才才问你,为什么不去干内勤,说实话,你一个女孩子干外勤,那真是女人当男人用。”

    姜茶哦了声,“我在刑侦队也跟着去抓捕的。”

    陈涛笑了几声,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外头有人进来,回头看了眼就招呼道:“杨波,把赵津学他们叫过来,来新同事了。”

    杨波看了眼姜茶,把装饮料的袋子往办公桌一放,“好嘞,我马上去叫。”

    “咱们一个班是两个民警,四个辅警,两个巡防队员,两辆车,有时候还会有两个实习生。”

    等人的时候,陈涛向她介绍辖区内的街道、小区、常住人口、外来人口、户籍人口、重点人口以及出租房、行业场所、企事业单位、学校、重点场所等等信息。

    听完姜茶就知道以后肯定忙到飞起,不比在分局跟着办案轻松。

    等杨波来了以后,陈涛给大家做介绍,然后指指他和赵津学,“以后你俩跟你们姜姐搭班,好好配合工作,知道没有?”

    俩人笑嘻嘻地点点头,又跟姜茶保证:“我们一定听从指挥,姜姐指哪儿我们打哪儿!”

    姜茶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是明天才正式上班,下午就离开派出所回分局,主要是收拾莫怀安留在办公室的遗物。

    莫怀安的办公桌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他走了以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忘了帮他擦桌子,文件夹、笔记本、笔、水杯、茶叶筒,所有东西都还保持原状,仿佛过几天他还会回来。

    姜茶沉默地收拾着东西,同事们看着她,空气安静到几乎凝固。

    莫怀安走了,姜茶也要离开,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突然就要分开,大家都有点难受。

    半晌,大家强打起精神跟她说话,让她有时间多回来看看,有事要帮忙尽管开口,去派出所别让人欺负了,云云。

    姜茶一边认真听老大哥们说话,一边收东西。她在莫怀安的抽屉里找到笔记本,笔记本里有三封信,一封是给她的,另两封是给莫随和老太太的。

    她去姚政委那里要来莫随的电话号码,拨过去,“莫……莫医生,我是姜茶,师父留了些东西在办公室,请问要怎么给你?”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半天才传来男人磁性温和的声音:“我今天下班会很晚,能不能麻烦姜警官另外定个时间我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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