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好几日的暴雨,宋知绾脸色的忧色愈发重了。
前世就是这场暴雨,冲垮了淮阳县的堤坝,冲走了许许多多人的性命,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也冲散了她爹的仕途。
“这雨再下下去,怕是临河的那些村子要不好过了。”
荣寿堂里,一大家子人陪着李氏用晚膳。
屋外大雨滂沱雷声阵阵,宋祁正面有忧色,听闻李氏这番话,也有些忧虑。
今日午时他去城外堤坝处看时,那河水已经快要涨到和堤坝齐平了,若是这雨再下下去,保不准明日河水就要决堤。
“也许到晚上就不会下了。”
宋知绾状似无意的念叨了一句,宋祁正和云之宴皆是眸光一动。
“你怎么知道?”宋祁正面色一肃,难不成又是看出来的?
宋知绾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说道:“我听村子里的老人说的呀,大梁史上还没有下过超过七天的暴雨呢,而随州更是不比沿海一带,最多最多也只有下过四天。”
“她小孩子的话,你怎么还当真了?”李氏皱了皱眉头,给宋知绾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
宋知绾眨眨眼,她眸光澄澈,直直和宋祁正探寻的目光对上,丝毫不惧。
不知怎么,宋祁正心中一松,他听宋知绾的,发现了堤坝的松动,并及时加固修缮,又吩咐人在城中早做准备,等这一通忙完,暴雨也就来临了。
那么她说今日雨停,宋祁正竟然也抱有了一丝期待。
晚膳后,宋祁正去书房看公文,小辈们陪着李氏说了会儿话,一直到祖母面上渐渐显露出疲色来,才随着长辈们回到自家的院子。
方慧君走在前面,宋知绾和云之宴稍后一步,看着身旁的小姑娘精致秀美的侧颜,云之宴垂下眼帘,轻声道:“晚上雨真的会停吗?”
宋知绾看他一眼,眸光微暗,“可能吧。”
前世,连下好几天的暴雨在第三天晚上停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洪水决堤,死伤无数。
现在有了准备,淮阳县必然不会再有前世的惨状,她甚至还向娘亲借了银子,买了很多粮食囤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但不知怎么,看着逐渐弱下去的雨势,她心头的忧虑之色反倒更加浓郁了。
云之宴没有说话,身旁的小姑娘有着最纯澈的双眸,可里头的深沉之色叫人看不明白,仿佛是历经几百年沧桑变换沉淀下的内敛沉稳,可一眨眼,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淮阳县的暴雨终于在晚上的亥时彻底停下了,空气里满是雨后清凉水汽的味道,没有了瓢泼大雨敲击门窗的声响,宋知绾理应睡得很好才是,可她一直辗转难眠,直到天光微亮才睡下。
岑夫子告假回家去了,因此这几日不用去上学堂,宋知绾去到荣寿堂陪祖母用早膳,就见宋祁正匆匆进来。
“昨儿夜里临县发了大水,儿子要带着人支援,今日就不回来了。”
宋知绾瞳孔一缩,前世淮阳县是受灾最严重的的,相邻的几个县城大多只是被淹了农田,损失并不惨重,可没想到今世,看着宋祁正的脸色,只怕临县受灾的形势不可谓不严峻。
“好,你多注意些,平安回来。”
李氏面有忧虑,叮嘱了一番,就让宋祁正去了。
宋祁正临走前看了宋知绾一眼,眸中深意不明,半晌才摸了摸宋知绾的头,温声道:“好好陪着祖母。”
宋祁正这一去,回来就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次洪灾不止临县,除了淮阳县等少数防护措施做的严谨的城镇,整个随州几乎都遭了殃。
肆虐的洪水不仅收割了许多无辜的生命,还淹了百姓们赖以水生存的农田,地里再过几日就能丰收的粮食毁于一旦,百姓们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惨不忍睹。
“上头派来了一位钦差大臣,带着赈灾的银两和粮食,要在我们淮阳县落脚,不日就要到了。”宋祁正面色沉凝,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宋知绾眉毛一挑,是了,前世就是这位钦差大臣见了淮阳县的惨状后上报京城,才使得她爹被削官下狱,是位铁面无私手段强硬的官员。
但今生淮阳县并未受洪水之害,还一心支援受灾严重的相邻县城,若是她爹抗洪有功,那是不是就能避开前世那位贵人,保全她全家性命了?
宋知绾想的出神,并未看到,她爹说起那位钦差大臣姓云时,身旁云之宴闪烁的眸光。
那位云姓的钦差大臣,叫作云霍,是京城中老牌权贵平南侯府的次子,也就是当今容妃的二弟,在皇帝跟前当差,素有铁面阎王的称号,手腕强硬刚正不阿,很得皇帝赏识。
这么一位大人要在淮阳县暂居处理赈灾之事,自然不好太过张扬奢侈,毕竟是为了赈灾而来,又不能太过简陋,堕了侯府的脸面,宋祁正很是为此发愁。
“爹爹为什么不就将那位大人安置在府衙呢?”
宋知绾轻声说道,“女儿闻听这位大人的名声,想必是个不喜奢华的,又出生高贵,自然什么好的都见过了,咱们淮阳县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府衙,对于那位大人来说,既不失敬重,也十分体面了。”
宋祁正眼前一亮,赞赏的看了宋知绾一眼。
自从洪灾一事后,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大女儿称他的心意了,虽然不像小女儿那样惯会在他怀中撒娇,可小小年纪,聪慧又懂事,识大体知进退,一点都不像是从乡下来的孩子。
钦差大臣云霍在三日后到达了淮阳县府衙,由宋祁正带领一众官员在前院为他接风洗尘,后院里李氏和一众小辈们用着晚膳。
“云大人来了,百姓们就有救了。”
李氏靠种田把三个儿子养大成人,最能体会那些百姓们的心情,这些天虽然面上不说,可忧心忡忡的,为做官的大儿子,也为那些受尽苦难的灾民,见到云霍带着粮食和银两来了,有了主心骨,眉眼间的忧色才淡下去了。
“你怎么了?没有胃口?”
宋知绾觉得奇怪,自从方才在前院见过那位一脸方正的云霍云大人,云之宴的神色就有些不同寻常。
都姓云,难道……?
可宋知绾仔细看云之宴俊秀的五官,和那位国字脸满目坚毅的云大人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天下同姓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随州和京城隔着那么远,他一个十岁的孩子,若真是平南侯府的小少爷,何至于流落至此?
宋知绾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云之宴眸光微闪,很快就恢复成往日那副淡漠的样子,见宋知绾拧着眉头,漂亮的黑眸里才显出一点笑意,“想着那位大人来了,你囤的粮食许是能换一笔好价钱。”
他知道她买了粮食囤起来,宋知绾心中微微诧异,却也不是很震惊,在云之宴面前,她并未多加隐瞒。
“就是白白送出去又有什么要紧?”宋知绾眼神澄明,“我本意就是为了这些灾民。”
云之宴却是有些惊讶,看着宋知绾没有一丝阴霾的纯净双眸,他在心中一叹,“是我想岔了。”
是夜,客院书房。
一道高大的黑影灵活的翻过客院的高墙,行至书房门前正要抬手敲门时,里头那人仿佛早就知道了他的到来,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黑影迅速闪身进去。
书房中并未点灯,皎皎月华从半掩着的窗户里倾泄进来,落在云之宴清冷俊秀的眉眼上,竟生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与风华。
那黑衣人弯下身去正要行礼,云之宴忙抬手一扶,“舅舅,不用这些虚礼。”
黑衣人,也就是宋祁正率一家老小跪拜迎接的钦差大臣云霍,看着眼前数月未见的云之宴,拧紧了眉头,满目忧色,“小殿下,你怎会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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