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  姜令窈心中一动。

    她是轻轻摇着手中的戏蝶团扇,眉峰淡扫,睨了段南轲一眼。

    “夫君可是有事?”

    不知为何,  段南轲一瞧她这眼神,便知她要作怪,但段南轲却觉得颇有兴味,  并无被人调弄的不满。

    段南轲脸上是洒脱笑容,  他往前探身,盯着姜令窈瞧:“五月初夏,  正是踏青赏景的好时节,尤其是宛平的花昼节,  更是热闹非凡,我便想着请娘子一起过去游山玩水,尽一尽为夫之责。”

    这话说得可真动听,  若是那夫妻和睦的新嫁娘,  保准娇羞不已,开怀不止。

    但姜令窈到底不是,她不仅不娇羞,反而疑惑地看先段南轲。

    越是看不透他,  姜令窈便越谨慎,绝不叫他糊弄了去。

    “哦?夫君如今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  锦衣卫北镇抚司又是圣上的亲信,  夫君不好好在京中办差,为圣上效力,怎么竟是要去看灯市?”

    姜令窈语气微沉,佯装伤心:“夫君前些时候才说要给我再赚个铺面回来,怎么今日就变了卦。”

    她用团扇遮住了半张脸,  声音悲切:“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不能信,翻脸无情,不讲信誉,我会信你才是我的错。”

    段南轲:“……”

    段南轲服了她了,这话真是一套又一套,无论说什么都能跟得上,非要从他这里逼出真话才罢休。

    她既然想要,倒也不是不能给。

    段南轲思索片刻,眼中锋芒微闪,他突然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团扇柄上轻轻一压,把那团扇从姜令窈面上一压而去。

    此刻的姜令窈脸上笑意未落,她眼眸中还氤氲这春日百花,一看便知她开心极了。

    段南轲有些无奈:“娘子,戏弄我就当真这么有趣?”

    姜令窈也听出他的无奈,他越是无奈,她就越高兴。

    “有趣的,”姜令窈矫揉造作地道,“我最喜欢……夫君了。”

    最喜欢那三个字并不能让段南轲心动不已,他更在意姜令窈未说出口的字。

    是戏耍、嘲笑亦或者是逗弄?

    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姜令窈看段南轲被她这一句逗得说不出话来,就连手都僵硬在那,心情便更是舒畅。

    她抽回扇子,在段南轲手上敲了一下。

    “夫君,咱们夫妻一场,是否要坦诚相待,”姜令窈轻声细语,“你想让窈窈陪你去灯市,总得告诉窈窈理由不是?否则窈窈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她说得可怜巴巴,简直是悲苦的小媳妇。

    段南轲听她窈窈来窈窈去,眉眼一挑,看向她:“窈窈当真想知道真相?”

    窈窈两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带着点怪异的情调,让姜令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我当真想知道真相。”随着马车的颠簸,姜令窈收敛起了脸上的戏谑神色,一瞬正经起来。

    此番的姜令窈,才同夜间的乔推官一般无二。

    段南轲收回视线,双手平放在膝上,一下一下抚平上面的褶皱。

    “姜令窈,今日马车内所有之言,皆不可外传,你能否做到?”

    见到过了她作为推官的一面,见到她心细如发,探案如神,段南轲对她虽未有全然信任,但也知她绝非外人所见那般虚荣娇蛮。

    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心里皆有数。

    姜令窈抬起头,那双乌黑的凤眸定定看向段南轲:“我自可以。”

    她反唇相讥:“段大人,既要寻人合作,总要有诚意,含混不清是大忌。”

    “若当真以后有人走漏风声,那也绝对不是从我这里传出,”姜令窈语带嘲讽,“介时段大人得自查身边人。”

    她傲慢无礼的态度,并未让段南轲生气,反而让他眉目中的试探消去几分。

    他敛眉垂眸,声音清淡:“去宛平究竟为何,具体我不能告知,但你可知此番是为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司房大案而去,且到了宛平,我需你配合。”

    姜令窈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她努力平复心中惊诧,脸上笑容丝毫未变:“如何配合?”

    段南轲道:“不知。”

    “不知?”

    段南轲抬头,道:“是,确实不知,我不知宛平是否能查到线索,不知是否可以有案情进展,只能随机应变,因此只能告知你不知。”

    “我段南轲一字千金,从不诓骗别人,娘子,你可放心?”

    姜令窈眼睛一转,她道:“夫君,这都是小事发,夫君要发愤图强,为国尽忠,我怎能阻拦夫君?”

    段南轲道:“刚刚娘子可并非此言。”

    “那我不是不知夫君究竟意下如何?”姜令窈道,“夫君,不知夫君此番是领实差还是乔装改扮,低调行事?”

    段南轲看她一脸兴奋,不由沉默片刻:“就当咱们夫妻二人去赏景便是。”

    说来说去,其实不过就是此事。

    姜令窈脸上渐渐绽出如花笑颜,她轻声细语:“夫君,我家中在阑珊坊有一处宅院,距离花昼灯市左不过两条巷子,倒时咱们可居于此处。”

    她异常温柔贤惠:“家中上下都可由我打理,夫君自去忙差事便可,如此甚好?”

    姜令窈好心,段南轲反而不信:“娘子所为如何?”

    姜令窈看着段南轲,心情极好:“夫君自是知道我要什么。”

    段南轲:“……”

    段南轲深吸口气,道:“家中在新市坊还有一处商铺,只已租赁,年末才能到期,若你能等,待此处商铺到期,我便……”

    段南轲仿佛被割肉一般,咬牙切齿道:“我便交给娘子打理。”

    姜令窈眼中闪出细碎的光,她眯着眼睛笑:“那房租?”

    段南轲笑容僵硬,一字一顿道:“夫妻本为一体,我怎能要娘子房租?不过是个小、商、铺,娘子拿来玩便是了,只要你开心就好。”

    这话说得柔情蜜意,但姜令窈却能听出段南轲的咬牙切齿。

    他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姜令窈忙给段南轲倒了一碗茶:“夫君可是口渴?快吃碗茶润润口。”

    她道:“夫君所言甚是,夫妻本为一体,那我家中在阑珊坊的宅院就让夫君免费住了。”

    段南轲一口把茶水灌进喉咙里,这才觉得好受许多。

    他深吸口气,片刻之间,重新换上温柔亲切的笑容。

    “多谢娘子,娘子这般大度,真是令为夫感动。”

    姜令窈羞涩道:“夫君谬赞了。”

    两人你来我往,不会一会儿就回到家中,姜令窈一上二楼就立即换下这一身厚重闷热的大礼服,待得重新净面更衣,这才舒坦许多。

    落雪给她端了银耳雪梨羹上来,听雨又取了暖春香燃起,窗楞中微风拂过,姜令窈眉目渐渐舒展。

    待她吃完银耳雪梨羹,便叫了行云,同她咬耳朵。

    “一回儿你写封信,就说姑爷想去看灯,我过几日就陪夫君一起去宛平,让家中仆役先过把宅子打理干净,让王妈和老李早些过去。”

    行云道:“是,李叔就在府中,我让他立即去送。”

    姜令窈点点头,她道:“去吧,我略躺一躺。”

    待得寝室内再无旁人,姜令窈才闭上眼眸,仔细思量刚刚段南轲的一言一行。

    她可以肯定,段南轲一定是因锦衣卫的差事而去宛平,但他所言只是调查线索,而且线索牵扯东司房的大案,多余皆未言。

    东司房是圣上一手创立,第一任掌领就是段南轲,因此姜令窈可以推测东司房要查的案子就是段南轲所说的案子,也是圣上最关心的事。

    为了这个案子,不仅动用了自己的心腹,甚至还单独建立司房,可见这案子有多重要。

    姜令窈垂下眼眸,脑中思绪万千。

    陛下是承初十二年生人,幼时就被立为太子,后经战乱,陛下一直居于深宫,经景德帝废黜,后天佑帝复辟登基,重新册立他为太子,少时可谓颇有波折,并无一帆风顺。

    还好他一直坚持,待得先帝殡天,他便已太子之位继承大统,成为新君。

    登基时未及弱冠,是少年新君。

    对于这样一位姜令窈并不熟悉的皇帝,她不知对方对何事如此执着,亦不知他想要调查什么。

    但姜令窈以为,同她和父亲所要查的线索,应当不甚相同。

    姜令窈深思熟虑一番,终于把事情推敲清晰,然后便舒舒服服熟睡过去。

    次日姜令窈原想回家一趟,但她前些时候才回去一次,此番在去着实不妥,便也只请了姑嫂几人一起打牌九。

    四个人正热闹这,落雪匆匆近来,笑着对姜令窈说:“小姐,家里送来了庄子上新下的樱桃,王妈说今年的樱桃特别甜,夫人道小姐爱吃这个,多给送来些,也让亲家一起尝尝家里的玻璃脆。”

    落雪满脸喜气,未语三分笑,看着就一团可爱。

    她声音清脆:“奴婢已经洗好了樱桃,这就给夫人小姐们端上来。”

    姜令窈一听这话,更是高兴,她摸出一张牌,眯眼看了看,然后便打出去:“发财。”

    “都尝尝我家的樱桃,这品种叫玻璃脆,是外邦的种嫁接而成,一年只能产百斤上下,只够送亲戚的。”

    冯蓁蓁笑道:“那好,跟着三弟妹倒是有口福了。”

    姜令窈同她们打了一早上牌九,最后才随意说了过几日要同段南轲出去玩,待得他们回来,便给家里带漂亮的走马灯。

    如此到了午时,行云伺候她用过饭,才单独对她道:“小姐,夫人说知道了,让您跟姑爷好好玩,家里缺什么就让王妈去买,可不能委屈自己。”

    姜令窈听罢,忍不住笑了:“那自是不能委屈自己,回头阑珊坊宅子里缺什么,都让姑爷给补上。”

    此时正在御前凑对的段南轲鼻子一痒,险些没在陛下面前打喷嚏。

    段南轲:是不是有谁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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