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  就连夏日的风都冷了。

    郑三吉垂眸看向手中的茶盏,他道:“当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死者已经在花坛里躺了将近半日,  她死状同第一名死者一般无二,除了花坛的方向同蔷薇花坛不同,其余皆是一样。”

    也就是说,  第二名死者背部新缝上的绣片,  同第一名死者的展示方向不同。

    姜令窈突然问:“整个,在你跟许叔到通州之前,  通州本地的仵作没有初检?”

    郑三吉听到这个问题,脸上一瞬有些僵硬,  半晌之后,他道:“当时那位名叫陈振的仵作依旧在生病,所以并未对死者进行初检,  无论初检还是复检皆由师父所做。”

    姜令窈记下了陈振的名字,  便听郑三吉继续说:“死者尸体表征就不赘述,同第一名死者一般无二,现场也并未留下线索,只是当我们尸检时,  师父发现死者的唇角也有一颗痣,痣的位置跟第一名死者一样,  故而师父推测,  这颗痣就是凶手杀人的诱因之一。”

    段南轲点头:“所言甚是。”

    郑三吉道:“可是……第二名死者却并非未嫁女,她死时已经年过三十,身上也有些陈旧伤痕,更重要的是,死者还曾经小产过,  并且……身上也有烟花女子特有的病症。”

    郑三吉道:“第一名死者的身份不好查,但第二名死者的身份却很清晰,她应该是一名烟花女子。”

    姜令窈十分吃惊:“可若是如此,跟凶手的喜好便有所偏差了。”

    段南轲也道:“若是按第一名死者死状来看,凶手更喜让死者洁白无垢离去,对于这样偏执的凶手来说,这名烟花女子显然不符合他的杀人要求。”

    唯一相符的就是唇边的那一颗痣。

    两个特征完全相悖的受害者,令案子越发扑朔迷离,一时间凉亭里三人都沉默下来,每个人心里都似揣着石头,沉甸甸压在心底。

    兴许是段南轲见的这类案子多,他端起茶杯吃了口茶,然后便道:“郑仵作,当年案子可还有其他线索?你之前说的嫌疑人又是谁?”

    郑三吉垂下眼眸,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当时案子的嫌疑人,其实就是通州的仵作陈振。”

    姜令窈如此才有些了然,难怪他刚才说起陈振时会那般怪异,原来关节在此处。

    “那两名死者的背部虽然有数道刀痕,但凶手落刀是一次比一次稳,甚至在第一名死者身上显得有些半步的伤口,到了第二名死者身上就再无所见,可见凶手要么是进步惊人,要么就是早有经验,犯第一案时只是紧张,第二案就心态如常,故而作为一名有过解刨经验的仵作来说,陈振其实是很有嫌疑的,另外……”

    郑三吉道:“另外,我跟师父之所以会去通州,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陈振自请养病,通州的案子堆积如山,故而我跟师父才奉命前去通州。”

    “而且陈振无父无母,家中只有一个远嫁的姐姐,同他相熟的都是左右邻里,又因他是作仵作的,邻里多少有些嫌弃,因此他的屋舍偏僻,已经算在城郊处。”

    郑三吉在说道仵作被嫌弃时并无心绪波动,他早就已经习惯所有的不公,对此并无什么不满。

    他只是道:“最要紧的是,当时有邻居报案,说他一直足不出户,说是养病却也并未出来寻医问药,只自己留在家中,每日都不知在做什么。”

    如此看来,这个陈振嫌疑很大,但也并非就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姜令窈皱起眉头,道:“如此其实有误,陈振作为仵作,是不可能随意离开通州的,除非有官府调令,或者被上峰派遣,才会去别地协同办案,既然第一个死者身份不好查清,那么她很有可能是外地人,一个外地人是如何被陈振寻到并且带回通州的?”

    燕京下属州县许多,相互之间走动颇为正常,百姓甚至经常奔波各处讨生活,因此来往查验并不严密。

    但若是行状有异者,一定会被守城兵发现,并单独查看路引并登记姓名,其余凡俗百姓皆不会查。

    先不提陈振是如何去往外地物色受害者,就只把她们毫无异状带入通州都不简单。

    姜令窈的话令郑三吉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而且第二名死者明明是烟花女足,可整个通州的烟花柳巷都不认识她,通州并未有燕京那般繁华,没有所谓的暗场,故而烟花之地无有登记,那她就一定不是通州的妓籍,比之第一名受害者更可能是从外地而来。”

    姜令窈道:“那么……官府会怀疑陈振,是因为有什么确凿线索吗?只凭凶手执刀手稳,并不能成为唯一锁定的他的证据,屠夫、大夫等不都有嫌疑?”

    郑三吉听及此,再度叹了口气。

    他道:“其实赶去通州时,因师父认识陈振,还去他家中看望过他,他家确实偏僻,左右邻里都不紧邻,因在城郊,所以他家院墙很高,屋后还有柴房,确实像是可以囚|禁人的去处,但是陈振当时确实是病了。”

    “他不出门求医问药,只是因他风湿犯,每日都是在家中用草药包热敷,药包可以反复使用,他又不方便走动,便没有外出。”

    郑三吉如此一说,姜令窈便同段南轲对视一眼,他们瞬间便了悟过来,无论是郑三吉还是许青,当年都不认为陈振是凶手。

    一个罹患风湿的病人,怎么可能身负尸体健步如飞?

    郑三吉道:“若只有一案,陈振怕也不会成为嫌疑,但第二案案发时,却有百姓在花园左近看到他,并且百姓们皆说他每日都在花园附近晃荡,形迹很是可疑。”

    “根据百姓的证词,陈振每日早出晚归,就仿佛住在城中花园一般,而且他还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看到自己身影,总是神出鬼没,蓬头垢面……”

    这么一看,当真是形迹可疑,难怪官府会第一个审问他。

    郑三吉道:“在没有任何能调查的线索之后,官府只能抓着陈振审问,当时陈振身体本就不好,精神也差,被这么一审问,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却咬死都没有承认自己是凶手。”

    “严刑拷打还不认罪,加上官府并无确凿证据,只能悻悻将他放了,不过打那之后陈振便辞去了仵作一职,回家养病去了。”

    “这个案子便也只能查到这里,师父跟赵推官前后在通州忙了将近一个月,最后只得空手而归,打那之后该案就被封存,虽然师父跟赵推官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案子,但因再无线索,最终只能成为悬案。”

    又一阵晚风拂过,静夜花苑中的花香幽幽而来,却无法抚平众人心中的沉闷。

    花香再沁人心脾,也冤死受害者的悲鸣。

    在场三人安静好一会儿,段南轲才叫来裴遇,道:“立即派人去顺天府和通州调取该案录档,另外……要把当年的赵推官请过来一起协查。”

    说罢他问郑三吉:“郑仵作,你可知这位赵大人去了何处?”

    “当年这位赵大人已经差不多知天命的年纪,那个案子对他打击很大,之后没两年便告病致仕了,我也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段南轲点点头,面容平静:“多谢郑仵作提供线索,裴遇,让人把赵推官请回来,若是这位老推官还健在,距离也不远,最好明日便到。”

    他如此镇定,仿佛只要锦衣卫一查就能查到致仕推官动向,难怪陛下如此信赖锦衣卫,他们不愧被人骂一句锦衣狗。

    那鼻子仿佛能寻味而动,灵敏至极。

    此时裴遇先是应下差事,然后到:“大人,乔大人,郑仵作,花坛处的牡丹都已清理干净,几位大人可再查一番。”

    如此说完,三人便都有些心急,便也不多做赘述,直接去往花坛处。

    此刻的花坛上已经没有摇曳并非的牡丹和素白的死者,只剩下满地的泥土。

    那两处脚印清晰在上,都被锦衣卫做好标记。

    在花坛之上,除了残留的花叶,并无其余线索,但姜令窈却顺着花坛走向了另一侧,战到了死者头部的位置。

    她顺着因子往前看去,能看道花坛里疏疏密密的残留土坑,那是牡丹挖走后的遗留。

    看着看着,姜令窈突然眉峰一挑:“段大人,你看。”

    她指着花丛另一边,也就是死者躺窝方向身前,那里的牡丹花坑稀疏,花叶并不比外面繁盛。

    段南轲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也略微有了些明悟。

    姜令窈道:“大人,若凶手只为了把死者摆在花坛里,把背部的绣片展露出来,若要以最快捷最安全的思维行事,他直接把死者放到牡丹花柱最悉数之处便是,没必要大费周章,特地清理了死者尸体之下的花株。”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要知道,他在此处停留越久,被发现的风险就越大,其实是得不偿失的。”

    段南轲挪了两步,也站到了姜令窈身侧,他身形高大,结实而挺拔,站在姜令窈身边时,如同一道厚实的城墙,挡住了夜里微凉的风。

    段南轲的目光顺着姜令窈的一同往前望去,两人的眸子在星夜里闪烁着华光。

    段南轲道:“那么,凶手非要把死者摆到这个位置,为的是什么?”

    “是她背后可以面向花苑大门展露出来的绣片,还是……还是我们刚刚坐的那个凉亭?”

    “可死者又为何要看向凉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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