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窈此言是从段南轲那得到的灵感, 王成对灯匠没有那么关心,但对于灯却不同。
无论是六面灯还是琉璃走马灯,他应该都会很熟悉, 因此此证物还是要拿给王成来看。
段南轲略一思忖,便道:“裴遇,去各拿一盏灯来。”
那张人皮灯不能拿给王成看, 其余倒是可行。
两盏灯拿来, 王成一眼就看中了那盏琉璃走马灯。
他小心翼翼捧起来,左看右看, 仔细翻找上面的痕迹,然后便道:“这种琉璃走马灯是这几年宛平很流行的, 能做琉璃灯的灯匠不多,做的最好的也就小人之前说的那十人,说实话, 年轻工匠是做不出这般手艺的。”
他一边说一边翻看:“此琉璃走马灯是把琉璃灯和走马灯结合在一起, 很有些巧思,但制作此灯的灯匠并未用他自己的看家手艺,这个琉璃灯罩同最近市面上流行的几乎相差无几,里面的人影剪纸也是如此, 没有用他特有的标志手艺。”
王成啧啧称奇:“真是精美啊,怎么我看不出此人是谁呢?”
王成的话姜令窈和段南轲听懂了。
杀手用最普通的手艺, 做出了这盏灯, 他可能把自己的特点和喜好全部隐藏起来,却依旧把这盏灯做得精美绝伦,如此可见,确实应该是个人物。
但王成却无法根据这盏灯判断出谁是灯匠。
姜令窈若有所思地问:“如你所言,凶手若故意特地隐藏自己的特点呢?是否也意味着他的手艺很独特, 亦或者他做的灯很独特?”
王成愣了愣,他又去看那盏六面灯。
六面灯就更普通了,只是一个简单的桌灯,下面是最普通的枣木底座,上面用纸拂了一圈灯罩,不过只显得精巧一些,并无特殊。
王成摇了摇头,他道:“大人,一个人的手艺如何,是很难掩藏的,他的习惯和手法在多年的制作中已经定型,大人说要寻的人在四十上下,那么此人应该已经做灯超过二十年,二十年时光过去,手艺想改可谓难于登天。”
“他若是能隐藏得完美无缺,一定是比宛平大家还要厉害的天才,若是不能,那么他平素做灯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只讲究精美,却并无特点。”
段南轲听王成说了半天,却并未说是人选是谁,便问:“王成,你可有人选?”
王成被他幽冷的眸子一瞧,顿时打了个激灵,他道:“大人,这般手艺的灯匠实在太多,若加上琉璃灯和他的年纪,那便可以把之前小人说的那十人在减去三人,他们三人都同小人很熟悉,他们的风格小人一眼就能看穿,此灯绝非这三人所做。”
段南轲道:“那么便剩下七人了。”
姜令窈的眼眸突然亮了一下,她问:“王成,十四年前,通州也曾开过花灯会,可有当时去过通州的灯匠名册?”
王成看起来并非记忆深刻的人,但姜令窈一说十四年前和通州,他立即便白了脸。
“大人,可是闹花妖那年?”
姜令窈点头,道:“正是如此,闹花妖是指花妖勾魂吧?”
王成叹了口气:“是,大人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当年我还不是社长,只是个普通的灯匠,那年通州要开花灯节,但通州并未有大灯社,便寻了宛平,同宛平买了不少花灯运送过去,我当年就是其中的一个灯匠。”
“但是花灯节刚开了一日,就闹了花妖死了人,当年的通州官爷觉得花灯只开一日前功尽弃,便一直又开了五日,五日我们胆战心惊的,生怕自己也被花妖害了去。”
因为有这一段经历,他对当年的事记忆犹新。
姜令窈同段南轲对视一眼,两人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亮光。
姜令窈问:“当年还有谁同你一起去的通州,你可还记得?需要你把名字全部写出。”
王成忙不迭点头:“我记得的,不过有几人当年很是惊才绝艳,现在却是泯然众人矣,唉。”
王成并不知被县衙叫来所为何事,也不知灯匠就是杀人凶手,他只以为牵扯进杀人大案中,故而十分配合。
待王成把两份名单都写好,段南轲才道:“王成,官府这就要挨个缉拿审问,为免打草惊蛇,还请你在官府留上数日,直到案子告破方能归家。”
王成是宛平有名的花灯大师,他若是被官府请走又回家去,定会被人询问,若是之后锦衣卫又捉拿其余嫌疑人,宛平县的灯匠们定会知道消息,皆会同王成询问。
还不如直接把王成扣在县衙,然后结合名单挨个审问,到时只要说县衙丢失花昼灯市的花灯便可。
待得案情审到此时,便已剩下最后的捉拿审问嫌疑人。
王成把两份名单写完上交,姜令窈跟段南轲便一起看去。
这两份名单中有三人的名字是重复的,也就是说,这三人是最有嫌疑的。
段南轲问王成:“刘笑平、钱大、周森三人,你认识谁?”
王成顿了顿,道:“刘笑平是县里的琉璃高手,但他只做琉璃灯,已有三十几年的手艺,其家中是什么情形我不知情。钱大我不太熟悉,这几年都没出过什么好作品,我不知他还做不做灯了。倒是周森……”
王成苦笑道:“这个周森我记得制作琉璃灯的手艺很好,而且当年他会被选中去通州,就是因为有些少年天分,不过这些年他就只开了个灯笼铺子,卖些百姓常用的灯笼,依旧许久不在花昼社做灯展了。”
听着王成的呢喃,段南轲和姜令窈心中皆是有了成算,抛去刘笑平,剩下两人皆有很重的嫌疑。”
段南轲顿了顿,道:“王成,你的供词已经写好,你签字印手印之后便可,待得案子告破便能归家。”
王成自己并无嫌疑,他闻言很是松了口气,忙道:“能替大人分忧,是小人的荣幸,不碍事,不碍事。”
待得王成退下,段南轲、姜令窈和赵喆才又看向那份名单。
赵喆道:“此三人中刘笑平是大家,估摸着已经将近知天命的年纪,当年他应当是作为师父大家去的通州,不会有多少空闲,应当不是他。”
姜令窈也道:“那么嫌疑最重的就是剩下两人,段大人,你看呢?”
段南轲点点头,直接吩咐郑峰:“命缇骑速速前往两人家中,尽快把两人请回县衙,另外派人询问两人附近百姓其家中情况。”
锦衣卫办案就是快狠准,先抓再审,毫不惧怕。
案子问到这里,已经能看到结案的曙光,姜令窈提着的心终于落到一半,不再时时刻刻悬着。
段南轲见她面色都好看了些,便道:“老大人,忙碌一日,着实有些辛苦,如今案子有了嫌疑人,稍后我同乔大人提审便是,老大人先去后厢歇息。”
赵喆奔波一整日,确实疲累不堪,他也不坚持,便道:“好,你们便多辛苦,若是有了结果,一定要去告知于我。”
等待捉拿嫌疑人的过程是漫长的。
姜令窈跟段南轲在审讯室略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做不下去,她道:“大人,我去看看沈衙差。”
段南轲点点头,目送她出去,才问裴遇:“今日查验卷宗可有收获?”
裴遇摇头:“暂时未有收获,不过属下碰巧看到沈衙差一直在翻迁入宛平百姓的名录,总觉得有些怪异,便多看了几眼。”
裴遇那双阴冷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笃定:“大人,属下以为,乔大人和沈衙差是否也……?”
段南轲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眸色冷寂,道:“乔大人自有她的差事,无须锦衣卫过问。”
段南轲跟姜令窈一起从段家出来那一日,裴遇和楚朽年是见过姜令窈的,当时两人对姜令窈的面容很是惊讶,只是他们当时隐在暗处无法询问,而在段南轲两人抵达宛平时,他们有其他差事并未赶到,刚一赶到就遇到大案,至今未有机缘请问段南轲。
待到本案终于有了进展,裴遇这才问了一句。
但段南轲的话却含混不清,裴遇纠结片刻,那双狐狸眼还是落到了段南轲身上:“大人,乔大人可否就是夫人?”
段南轲淡淡看着他,并不如何惊讶,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只有漠然一切的冷淡。
“此时此刻,她是乔大人。”
段南轲只留下这么一句,便起身离开了审讯室,留下裴遇一个人品味这话。
另一边,姜令窈正在同沈素凝一起翻卷宗。
沈素凝小声道:“师姐,我只翻了天佑六年的入迁名录,当年宛平的名录做得极好,从各地迁入宛平都有分录,我只翻了燕京迁入宛平的分卷,世界说此人是十二月末失踪的,我从五月开始看起,现在已经看到十二月末,并未看到名叫李宏的人,也没有看到秀红。”
姜令窈看着那一摞卷宗,道:“素凝辛苦你了。”
看卷宗是相当累人的,段南轲跟她要调查案情,因此还特地多调遣缇骑查看,就是为了能尽快搜寻到线索。
沈素凝却道:“为了案子,何谈辛苦?”
这姑娘就是有一股子韧劲,无论交给她什么差事,她从不嫌苦累,都能办好。
姜令窈简单翻了翻卷宗,发现宛平的卷宗书写工整,某年某月某某入迁宛平等字样都有写明,有的甚至还有租赁或者买宅的记录,甚是详细。
姜令窈压低声音,道:“若要在宛平定居,必要凭借路引迁入宛平,否则进出城会异常困难,街巷的巡捕也会着重盯看,李宏是在天佑六年年末失踪,要么早就有准备,要么他在天佑七年迁入宛平,要么他只是路过宛平,随后失去行踪。”
姜令窈看向沈素凝:“素凝,今日便到这里,明日咱们继续查天佑七年的卷宗。”
沈素凝眼睛一亮,她看向姜令窈:“师姐,这个新案子可有了结果?”
姜令窈脸上终于有了轻松的笑意:“快了,只要把人抓来,立即就能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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