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情人节,  祁汐阁楼的灯光亮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清早,邹新萍上来阁楼。她给祁汐送来了早点,又坐到她床边说了很多话。

    她说她年轻时识人不清,  被祁钧连哄带骗结了婚,  生完孩子后,  才发现他根本是个垃圾。

    为着祁昊,她忍了。

    为了祁昊,她什么都可以忍。

    但现在,  如果祁汐把这个事情闹大,祁昊就没法做人了。

    所以她恳求她,  可不可以不要再追究了。

    她高考后就会离开浔安,但祁昊还要在这里上学生活,  要让别人知道他爸连自己侄女都不放过,他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

    祁汐始终沉默,靠在床头不发一言。

    邹新萍看了眼她的脸色,又吞吞吐吐地继续道,反正她二叔本来就不怎么在家,让她不要怕。祁钧不会,也不敢再对她做什么了。

    马上高考,  她安心学习就好,  可以搬回奶奶房间睡,也可以换到主卧去,那儿更宽敞……

    “二婶。”祁汐出声打断她。

    一晚上没睡,  她黑眼圈很重。又因为哭了很久,眼眶红肿一片。

    “打我搬来这儿,  你们对我怎么样,  我们心知肚明。”

    邹新萍扁扁嘴,  讪讪垂低头。

    祁汐平静地继续道:“我从来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过我妈,也没有跟你争过吵过,不是因为我怕你们——”

    “而是我妈妈给我说过,你日子过得不容易。”

    邹新萍愣住,抬眼看她。

    “她说你不容易,摊上个指望不上的老公,还得伺候不讲理的婆婆,家里家外全靠你忙活,你受苦又受累。”

    祁汐直直回视她:“我妈说,她也是女人,她明白你的。所以你给她甩脸色她也不计较,还让我理解一下你,尽量别给你添麻烦。”

    “我理解你了,也没给你添过什么麻烦吧?”

    祁汐顿住,眼眶倏地更红,目光也灼灼:“你理解过我吗?”

    “……”

    邹新萍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来,脸上的表情触动又复杂。

    她背过身抹了下眼睛,没再说话,站起来下楼了。

    两天后的傍晚,邹新萍突然告诉祁汐,她给她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

    就在附中旁边,五分钟走到校。房租她已经付清了,祁汐可以放心住到高考完。

    以后每天下午,她都去给祁汐送一顿饭。别的时候,没有人会去打扰她复习。

    直到高考结束,祁钧都不会再回浔安了。

    听完后祁汐没说什么,沉默地回到阁楼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不多,来时带了两个行李箱,现在装完依旧两个箱子。

    也不是没有东西留下,都被她放进了衣柜:之前摆在床头的大嘴猴玩偶,还有挂在台灯上的,用遮光板涂层叠的那颗星星。

    将行李箱放到地板口,祁汐走回到窗边,打开窗户。

    暮色与冷风一起涌进来,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盯着外面看了片刻,祁汐忽然抬起腿,跨到窗外。

    站在楼顶上,她又想起第一次来这儿的情景。

    那晚,夜静风也轻。

    她抬头望见满天星,仿佛坠入一场毫无边际的仲夏夜之梦。

    如今盛夏已过,她的梦也醒了。

    那晚明亮到耀眼的星空,也不会再有了……

    祁汐阖眼吁出口气。转身正要回去,她目光又倏尔停住。

    阁楼顶上,遮光板的银色涂层在黑夜里反射生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先那些掉下来的板子全被装了回去,还用了很多胶带和绑绳加固。

    牢靠又紧密地包裹着她的阁楼。

    祁汐盯着屋顶定定看了几秒,忽然泪如雨下。

    眼泪没有声音。

    她缓慢蹲下身,两手抱住腿,将湿漉漉的脸埋进膝盖里。

    大年初九,附中的高三生提前上课。

    子弟班有两个人没来学校。

    开学前一晚,祁汐一个人在新租的房子里突发高烧。她烧得人事不清,要不是邹新萍发现把她送到医院,她可能就要休克了。

    在医院输了两天液,祁汐回到附中上课。

    她的生活也回归正轨。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但又好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祁汐依旧游走在人际边缘,是班里同学忽视的对象。

    不同的是,他们的疏离现在带着点微妙的,敬而远之的感觉——因为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决绝的气息。

    没有谁愿意招惹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祁汐身后的座位一直空着。

    像以前一样,她总是不敢回头看。

    又过了一阵,背后的空位被另一位转来的同学占据。

    他几乎跟之前坐那个位置的人一样惹眼,引得全校都瞩目,议论纷纷——据说是个童星,从小就演了很多戏,刚通过几大艺校的艺考,因为学籍在浔安,才来附中突击文化课的。

    祁汐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也不在乎。

    她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般,沉浮在源源不绝的题海里。

    时间仿佛也被快进了。

    只一眨眼,周围就有同学穿上了短袖。

    跟以前一样,每天放学后,祁汐都在教室里自习到清校。

    有一天,做完值日的姜筱迪拎着垃圾桶回到教室。

    放下垃圾桶,她瞟了祁汐一眼,默不作声地背上书包往外走。

    走到祁汐桌前,她慢慢停下脚步。

    祁汐书写的笔尖顿住,抬起头看她。

    ——眼里没有情绪,目光不闪不避。

    姜筱迪却不敢直视她的眼,她视线飘忽着小声:“那个……陈焱到底怎么回事啊?”

    祁汐怔愣,恍神一瞬。

    陈焱。

    有很久,都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甚至有一种怪异的陌生感。

    就好像,叫陈焱的这个人压根没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

    祁汐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知道。”

    姜筱迪离开了。

    祁汐低头继续做题。

    连做三篇英语,她停下笔,扭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枯枝已经蓬发出葱郁的绿。

    远处的花坛里,遥遥传来蝉鸣。

    又一个夏天,要来了。

    五月下旬,祁汐在清校前离开教室,在校门口碰到一个年轻女人。

    她穿着干练又精致的职业套装,偏头和身旁校长说话时,侧脸和她想念的那个轮廓简直一模一样。

    应该是他的小姑姑。

    女人和校长说完话,拿着一个文件袋坐上等在路边的车。

    望着车尾转弯消失,祁汐原地立了半晌,脚下不由自主地转了方向。

    她朝燕南巷走去。

    行至巷尾,略过飘香的小吃街桥头,她在路口老练地拐向马路。

    原来,有些路就算不走,也早在记忆里行了千百遍,铭刻于心。

    街边的花墙如瀑垂落。

    紫藤花盛放如故。

    荣华里也和从前无二分别,门卫大叔也依然笑得和煦。

    但她最熟悉的那栋叠层,却完全变了样。

    小院里落满了枯叶,目之所及的门窗上也全是灰尘。

    望着院角的狗屋看了一会儿,祁汐换身离开荣华里,向杨奶奶家走去。

    见到她,杨奶奶一下子就哭了。

    她说,阿焱走了。

    年刚过完就走了。

    元宵节那天早上,天一亮他就来找她。

    少年只背了一个双肩包,手里还牵着他的小黑狗,看起来根本不像要出远门的样子。

    直到人走了,杨奶奶才发现他留下的字条。

    陈焱告诉老人,他要离开浔安,但暂时不能告诉她要去哪儿。

    以后他会回来看她的。

    ……

    杨奶奶抱着祁汐止不住哭泣,眼泪爬满脸上的每一条皱纹。

    她说,阿焱一直都没有回来。

    这么久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或许……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六月,注定是离别的季节。

    终于熬到高考了。

    一个被所有人视为人生节点的大事,祁汐后来回想起来,记忆里却是空白的。

    她只记得考试那两天一直在下雨,还有就是那年的数学卷很难。

    出奇的难,不少同学考完就哭了。

    祁汐却很平静。数学是她最强势的科目,题目难的话,对她来说其实算一种优势。

    考完英语的当天晚上,祁汐就回了南都。

    妈妈三月初上了手术台,小姨一直在照顾她。

    医生说她的乳腺癌发现得算早的,手术预后还不错。

    祁汐没有像其他高考生一样自由放飞,她呆在家里,接替小姨照顾妈妈吃药,陪她去医院复查,包揽所有的家务。

    到了出高考成绩那天,祁汐在查分前接到附中班主任的电话。

    班主任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变形了。他告诉祁汐,她不仅是附中的第一,还是浔安的理科状元,全省排名在三十左右。

    祁汐听完怔了半晌,唇边很轻地扯了下。

    她果然,金榜题名。

    席蔓高兴得病气都去了一大半。兴奋过后,她又主动跟女儿开口:“汐汐,妈妈知道你一直想考清大——”

    “你想报就报,不用顾虑我!医生不也说了么,我现在只要注意复查,平时什么事都没有。你就放心去上学,妈妈会顾好自己的。”

    祁汐摇摇头,手上择菜的动作未停:“我已经报好南都大学了。”

    席蔓一惊:“……啊?!”

    “我这成绩上清大其实有点悬,就算能上,专业可能也由不得我选。”祁汐冲妈妈笑了笑,继续说,“南都大学的招生老师已经跟我联系过了,我要报南大的话有奖学金,还可以上他们的王牌专业金融数学。”

    祁汐没有告诉妈妈,南大打动自己的关键,是答应免去她大学期间的所有费用。

    ——妈妈生病后就没再上班了,她嘴上虽然不说,但祁汐知道她一直在为自己上大学的费用操心……

    “你不用考虑奖学金什么的……”席蔓皱眉道,“我女儿考这么好,就应该上最好的大学!”

    “南大也很好啊。”祁汐说,“也是全国排名前几的名校了。”

    席蔓没说话,盯着女儿看了好几秒。

    “可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北城么?”

    祁汐掰豆角的手一顿,眼中微晃。

    “现在不想了。”她挑了下唇角,轻笑。

    “北城也没什么可去的了。”

    七月。

    因为学籍和转学的关系,祁汐的档案有点麻烦,录取结果出来后,她又去了一趟浔安。

    从附中办完手续出来后,祁汐不知不觉走到学校旁的那间书吧前。

    盛夏的阳光炙热耀眼,将她的倒影拓在书吧的玻璃门上。

    看着自己的影子,祁汐忽而意识到,去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她来到了这里。

    第一次见到了他

    而后种种,恍如荒唐一梦。

    ……

    马路对面响起邹新萍的喊声,她刚拦下一辆出租,招呼着祁汐快点过来。

    祁汐快步走过马路,最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对面的书吧,拉开车门。

    司机不愿意开空调,祁汐降下车窗,任燥热的风和着车里的歌声,一起扑面而来。

    歌唱的女声纯净又动听,像在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祁汐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听懂这首英文歌的意思了:

    fire  't  burn  in    eyes

    若没有你的微笑

    if  without  your  sle

    我眼中的火光将不复存在

    snow    cover  your  sle

    如果没有你的爱

    if  without  your  love

    我的笑容也会被掩埋

    when  you  think  of  ,i've  gooo  far

    当你想起我,我已在远方

    when  i  looking  back,i  anbsp; torn  in  two

    回首如烟往事,我心如刀割

    will  this  be  the  st

    难道这就是终点么

    will  this  be  the  st

    就到这里了吗

    ……

    祁汐将头上的遮阳帽拉低,扣住脸。

    也遮住了被打湿的睫毛。

    她慢慢闭上眼睛。

    就到这里吧。

    再见,陈焱。

    我把所有的热烈,都留在有你的夏天。

    (盛夏炎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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