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焱走后没一会儿,  送燕窝的餐厅就到了。

    把晚饭送进厨房,祁汐还是不太有胃口,上楼重新缩进被窝里。

    本来只打算小憩一会儿的,  不成想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

    不再失眠后,  祁汐已经很久没在这个时间清醒过了。

    叠层沐浴着晨曦,也和她一起醒过来。房里特别安静。

    这样的清晨很容易让祁汐想起以前高中的时候。转去附中的那一个学期,陈焱每早都会在燕南巷巷口等她,和他一起往学校走时,  整座小城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街上人很少。

    偏头看着身边少年,某一时刻,  祁汐会觉得全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闭眼无声吁出一口气,  祁汐轻笑。

    真是奇怪。

    不在一起的那八年,  她一直都很想他。

    可现在明明已经亲密无间,她也依旧会在破晓日落时,想起他……

    将昨晚凉透的羊肉和燕窝热上锅,  祁汐划看手机。

    男人三个多小时前给她发了条微信,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收队了】

    浔安消防的公众号,  时间就在“刚刚”:

    【浔江蓝焰!浔安淮州双城消防队开展夜间联合演习!】

    原来这就是他昨晚的任务。

    晚餐当作早点吃完,  睡意再次袭来,祁汐上楼又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比昨晚还死。被纱帘外耀眼的阳光晃醒后,  手机上多出好些消息,还有妈妈的三个未接来电。

    正要回拨,  对方的第四个电话打了过来。

    祁汐接起来,  声音里还带着困顿的沙:“妈?”

    “汐汐啊,  你刚醒吗?”席蔓似是意外,  “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法回答,祁汐转了话头,“你打电话怎么了嘛?”

    “哦,妈来浔安了。”

    听筒里淡淡一句话,祁汐顿时困意全无:“……啊?”

    “你不在燕南巷啊?”席蔓继续问,“怪不得我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你在哪儿呢?”

    “呃,妈,”祁汐扯开自己身上军绿色的被子,有点手忙脚乱的,“我马上就过去——”

    说着她瞟了眼床头的闹钟。

    十点半了。

    “要不你去巷口等我吧,咱俩直接吃午饭去。”

    ……

    挂掉电话,祁汐拿起椅子上叠好的短袖牛仔裤套上身,又给陈焱发微信说了声。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男人的卧室睡,现在这屋里她的东西比陈焱的都多。

    以前军营一般规整的房间,现在各处都是她的衣服,平板,充电器。

    陈焱也从来不说什么,就默默给她收好……

    穿好衣服拉开门,祁汐又一下想到什么,退回来进了卫生间。指尖沾上点遮瑕膏,她在自己的锁骨上面盖了盖。

    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不少。

    这样下去,夏天她都别想穿低点领口的……

    打车到燕南巷巷口,祁汐远远就看见自家的小老太太。

    席蔓自打生病就辞职了,后来祁汐赚到了钱,更不让妈妈工作了。

    这些年她身体调养得很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以前太过操心的缘故,五十三四岁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小半了。

    两个月没见面,席蔓一眼就发现女儿的变化:“胖了点是不是啊?”

    她眉开眼笑的:“妈就说你该多长点肉吧。你看你现在这气色,多好!”

    祁汐笑。

    这个世界上,除了陈焱,也就只有她妈会因为她长胖而高兴了

    。

    出租车没停,接上席蔓开直接往商区开。

    祁汐没有以前去过的浔安中心走,而是让司机停到了soho大楼旁。相比浔安中心那边,这一片多是写字办公楼,包括金融大厦——陈焱他姑姑的办公室就在顶层。

    走进金融大厦毗邻的购物广场,祁汐带着妈妈直上十八楼。

    陈焱经常叫人给她送的港式茶餐厅就在这里。

    点完菜,席蔓拿起热水杯给女儿烫餐具。

    这样的高级餐厅卫生还是过关的,但祁汐也没说什么,接过碗筷自己烫,又问:“妈,你是坐最早那趟高铁过来的吗?”

    “没,我坐昨晚的特快。”怕女儿又说自己心疼钱,席蔓又赶快道,“高铁坐着还不如卧铺呢,睡一觉正好早上到。”

    顿了下,她又问祁汐:“对了,你没在燕南巷住啊,那在哪儿?时菁那儿?”

    绕不过去了。

    “不是……”祁汐放下手里的水杯。

    想找个迂回点的方式,但祁汐此刻完全词穷,开口就很直白:“我……谈了个男朋友。”

    席蔓端茶杯的手一抖:“……啊?!”

    不想妈妈以为自己刻意隐瞒,祁汐赶快道:“就到浔安之后谈才的,本来想过一阵子,等他休假一起回南都再跟你说……”

    席蔓一下抓到了别的重点,她表情有点复杂地看女儿:“那这也没多长时间哪,你们就……住一块儿去了?”

    祁汐:“……”

    祁汐总不能说其实她八年前就跟人住一块去了。

    她抿了下唇边:“我们其实,认识挺长时间的了。”

    “妈,你还不记得高三那时候,祁——二叔,他给你打电话,说我在学校跟人早恋。”

    席蔓皱了几秒眉,想起来:“是,是有这么个事儿……”

    “妈那时候不还说,等高考完见见他呢么。”

    祁汐都差点忘记这茬,她笑了下:“对啊。但后来我们失去联系了,也就没来得及见你。”

    现在见,也不晚。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是我唯一想要带回家见妈妈的男孩子。

    席蔓了然:“哦……那是你回浔安之后,你们又碰上了?”

    祁汐犹豫了下,点头:“嗯,差不多。”

    不是“碰”。

    他处心积虑,她念念不忘。

    相互思念的人,一定会重逢。

    高中就要好的同学,也算知根知底了,席蔓脸色稍松,拿起甜品盘里的一个蛋挞给祁汐。

    “那他跟你差不多大吧,现在做什么呢?”

    祁汐神色一僵:“他……”

    “是消防员。”

    不出所料,妈妈一下子怔住。

    祁汐吸了口气,继续往下说:“他叫陈焱,跟我同年,比我大半岁,军校毕业的。前两年破格提拔当中队队长了。”

    “……”

    席蔓沉默了很久。

    “汐汐。”

    祁汐看着妈妈,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攥紧。

    席蔓抬眸看女儿:“妈妈这些年一个人怎么过来的……你也都知道。”

    祁汐睫毛颤了下,缓慢垂落:“我知道。”

    “那你还——”

    端着盘子过来的侍者打断了席蔓稍显激动的话头。

    母女俩缄默地看着侍者上菜。等到人走开,席蔓叹出一口气,语气平静了点:“你们现在,不是高中的时候了。”

    “两个人在一块儿,要考虑得长远些啊……”

    祁汐盯着面前冒热气的虾饺,半晌没吭声。

    “妈。”

    “陈焱小时候,遇到过一场火灾,

    是爸爸把他救出火场的。”

    她抬头对上妈妈的眼:“就是爸最后执行任务那次。”

    席蔓一惊,目瞪口呆。

    祁汐抿了下唇:“爸爸出殡时,他还偷偷跑去看过。也见过咱俩。”

    “所以后来我转到浔安,他一下就认出我来了。不过那时候他也没告诉我这些,就想着必要时候能帮我一把。他也确实帮了我挺多的。”

    “我刚到附中那阵儿,班里同学挺排挤我的。孤立我,不跟我说话,背后骂我造我的黄谣,还找校外的人堵我,打我……后来还是陈焱帮我摆平这些的。”

    撇开眼不看妈妈震动的脸,祁汐继续道:“那时候学校里乌烟瘴气的,奶奶家么……也不是很好过。”

    “你回南都之后,他们就让我搬上阁楼住了。那个小阁楼很热,特别热,暑假补课那阵根本没法呆。陈焱知道后,就带我到他家去复习,吹空调。”

    “祁钧这人你知道,又喝又赌的,二婶那时候天天和他吵架,也顾不上我。有时候放学晚了,连口剩饭都没有。后来陈焱就天天都跟我一起吃饭,带我吃好的,吃我喜欢的。你元旦去看我不还说我胖了吗?就是因为他把我照顾得很好。”

    抬手摸了下微圆润的脸颊,祁汐笑了:“现在也一样。”

    “……”

    席蔓深深浅浅呼吸了好几次,才从震惊到失语的状态里缓过来。

    “这些……你以前怎么都没给我说过啊?”她看着女儿,脸上是一种意外又心疼的表情,“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啊?”

    祁汐眨了眨泛酸的眼角,摇摇头:“咱俩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我为了让你放心,你为了让我安心,总是报喜不报忧——你那时候查出病来,不也没告诉我么。”

    席蔓嘴唇动了动,无言以对。

    祁汐握住妈妈放在餐桌上的手:“跟你说这些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知道爸走后,你就习惯一个人抗事了,我也是,什么事情都想着靠自己。”

    顿住,她很慢地眨了下眼,目光与神色都柔和下来。

    “可在陈焱跟前,我不是这样的。”

    “有他在,我就很放松,也很安心。不用再逞强,也不用再硬抗,因为他会一直护着我,惯着我。”

    水汽沁上眼睫,祁汐眸光动了下,对上妈妈的眼:“也只有他。”

    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爱我如生命。

    “……”

    又是良久的默然。

    饭点到了,餐厅里的人多起来。

    一堆挽着手的小情侣在祁汐她们前面那桌落座。

    席蔓和着椅子拖地的声音开口:“要这样的话——”

    “妈就更不愿意你俩在一块儿了。”

    祁汐脑中微震,空白两秒。

    “为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一边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到底哪里有问题。

    “陈焱他,他也不都是因为爸的缘故才和我走到一起的……”

    “他对我是真心实意的——”

    “难道你爸不是吗?”席蔓打断女儿的话,声音骤然拔高,“难道你爸对我不是真心实意的吗?”

    “你爸以前,不也是使劲护着惯着咱娘俩儿吗?!”

    周围几桌人纷纷扭头,齐刷刷地望向情绪激动的母女。

    席蔓低头,音量也压下来:“你爸要是对我不那么好,他没了,可能过几年,我也就淡了,忘了。”

    “偏偏他一颗心都掏给了我,别说几年,他走了这十几年,我也都忘不了。”

    她眼泪掉下来:“这辈子我都放不下他!”

    拿起餐巾抹了下脸,席蔓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女儿:

    “汐汐,妈问你——”

    “万一那孩子像你爸爸一样……你要怎么办啊?”

    “你别说不可能,他们这工作,什么都有可能!”

    “……”

    祁汐出神般盯着餐桌中央的花束,长长缓缓呼出一口气:“如果,他真像爸一样了——”

    她看向妈妈,轻笑了下。

    “那我就像你一样呗。”

    目光慢悠悠转向窗外,抬高,又被炙热的烈日晃了眼。

    “除了陈焱,我没想过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如果他真牺牲了,能一辈子想着他,念着他的好,那我也算……”

    “得偿所愿。”

    即便会痛,也想去爱。

    比起在胆怯与犹豫之间再次失去他。

    能够热烈而坦诚地大爱一场,就算痛彻心扉,也再无遗憾。

    ……

    席蔓怔然着看着眼前的女儿,总觉得这股坚定又痴狂的倔劲儿,过于熟悉。

    ——这不就是当年反抗父母,执意要跟祁汐爸结婚的她的模样吗?

    而母亲眼中的泪水,现在也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唉,都是债……

    席蔓闭了下眼皮,无力摇头:“吃饭吧,先吃饭。”

    今天说得已经很多了,再谈也谈不出什么。祁汐抽了下鼻尖,乖乖拿起筷子。

    美味佳肴也索然无味,一顿饭吃完,母女之间的低气压才算缓和点了。

    结过账,祁汐挽着妈妈的胳膊走出餐厅。正想带小老太太下楼去挑两件短袖,席蔓就说:“给妈订张票吧。”

    “火车飞机都行,晚上我就回了。”

    祁汐愣了下:“这么着急干嘛呀?多呆两天呗……”

    席蔓歪头看闺女,表情怪怪的:“妈住哪儿啊?跟你俩住一块儿?”

    祁汐:“……”

    “订个酒店,我跟你住。”她伸手摸进包里拿手机,“这上面不就有家假日酒店么。”

    席蔓皱眉:“住什么酒店啊,花那多余钱。你快直接给我买票!”

    祁汐灵光一闪:“妈,你这次来还没去看爸爸呢!”

    席蔓一怔,神色瞬间松动。

    祁汐赶快继续道:“咱们明天一起去看爸爸吧!正好我也没事儿——”

    她的话被乍然响起的警报声吞没。

    祁汐下意识捂了下耳朵,但突如其来的警报一声接一声,极其尖锐刺耳,响彻整栋大厦。

    周围所有的人都停下来了脚步,茫然四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是谁大喊:“着火,着火了啊!”

    “下面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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