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的花开得格外灿烂,沈知被晃了下眼,脑袋埋在宋惊年颈间没吭声。
他说的对,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宋惊年,好景难遇,如他一般。
墓旁栽着一棵比四合院里小的多的银杏树,是宋奶奶在宋爷爷去世那年亲手栽下的,树下有石桌石凳,石桌上还有一盘点心。
宋惊年小心翼翼的把她放下,沈知坐在石凳上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周遭,视线落到那盘小巧而紧致的点心上。
“这是奶奶放的吗?”沈知脆生生的问:“什么时候放的,能吃吗?”
宋惊年的视线跟着她的话落在点心上,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张口道:“能吃,这是奶奶自己做的,她每天都会早起做一碟这样的点心,爷爷生前很喜欢吃,做完后她就会让人送到这来,过路人或是村里种地的老人们饿了也可以拿着吃。”
说到这宋惊年情绪有些低落了下来,沈知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开玩笑道:“说起来你家还真是挺特别的。”
“怎么说?”
“很奇怪啊。”沈知对上他的视线,故意夸张道:“就像靳允言他们家嘛,动不动就是什么上热搜来个豪门中不为人知的一二事,要担心哪天突然冒出一个私生子来跟你争夺家产,还要考虑联姻,一切都以家族利益为重。”
“但你家就不一样了呀。”她垂着脑袋拨了拨地上的银杏叶,想了想继续说:“就感觉跟所有人想象里的所谓顶级豪门不一样吧。”
宋惊年嘴角抽了抽,无语道:“小说看多了吧。”
沈知也不反驳,瘪瘪嘴没吭声,宋惊年顿了下继续问:“那你觉得所谓的豪门是怎么样?”
“反正不是我们这种上学都要靠坐公交的人。”她开玩笑道:“起码是要专车接送,高高在上的纨绔子弟,比如说什么‘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啊,等等,感觉这种才更符合。”
她突然有些惆怅:“感觉在他们印象里有钱人都是要左拥右抱的,但你们家好像就是代代都出痴情种,比如说宋爷爷,还有宋叔叔,噢。”
她偏头睨了眼宋惊年补道:“还好看。”
“真冤。”
庄妩和宋明诚其实把宋惊年教的很好,他没有一点其他富家子弟高高在上的气度,相反,他并不觉得出生在这个家庭有多值得让人骄傲,有少年的傲气,但不轻贱任何一个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沈知叭叭叭的说道:“有的人就是又菜又爱玩,真正的大佬都很低调。”
宋惊年轻哼了声,没搭理她。
沈知也不在意,跟着他走到墓前蹲下,慢吞吞的从一旁抽出几支香放到长明灯上点燃,递了几支给正在烧纸钱的宋惊年。
纸钱烧着升起的烟雾半遮住他漂亮昳丽的眉眼,沈知这个时候也没出声了,就这么捏着香乖乖的蹲在他旁边。
烟熏得她有些眼睛疼,沈知重重的眨了几下眼,感觉自己眼泪要出来了。
“爷爷生前很喜欢你。”宋惊年垂着眸子,视线落在燃成灰烬的那堆纸钱上,轻描淡写道:“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他觉得你很特别,不像其他小姑娘一样,第一次见他就谄媚的讨好,让人觉得厌烦。”
“你不一样,你第一次见他就是很平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问他,院中的银杏树真好看,能不能送给你。”
沈知偏开头,感觉眼睛有点酸,视线一眨不眨的落在古朴的墓碑上。
她声音很轻,开玩笑道:“我第一次见爷爷才多大,哪知道那么多。”
“是。”宋惊年拨了拨快要烧完的纸钱,淡淡的开口道:“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说她才那么小,哪知道讨好您。”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爷爷说,他看的出来,小孩子既然不知道讨好那又怎么会演戏呢,然后他又说,要是我以后的媳妇能像你那样就好了,傻点就傻点吧,他也不介意。”
沈知本来还很伤感的情绪被他最后这一句弄得烟消云散,前面可能是宋爷爷说的,但最后一句绝对是宋惊年自己胡诌的,她瘪了瘪嘴,不开心的抬头看着墓碑认真的告状道:“你看啊爷爷,现在宋惊年是长大了翅膀硬了,都敢当着您面造您的谣了。”
宋惊年无声的扯了扯唇,站直了身子牵起她的手,郑重的拿着香拜了三拜,沈知跟着他的动作拜完,然后乖乖的把手上的香给他,看他拿到香炉里插好。
他垂着眸子站了好半天,他不说话沈知也跟着不吭声,一阵风吹过银杏叶就落了一地。
“阿笙。”宋惊年眸子很轻的动了动,喊她。
“我在呢。”沈知应着,她莫名其妙的觉得宋惊年这个时候是难过的,他不太开心。
宋惊年弯着唇,牵起她的手笑着说:“我爷爷是个很浪漫的人,甚至有的时候有些要浪漫不要命,我觉得他要是活到现在的话应该会和你特别聊的来。”
“小时候他经常跟我说,他觉得我爸他们都一股的铜臭味,我们家除了我奶奶没人懂他的浪漫,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一生都活的没意义。”他顿了下补充道:“包括我。”
“他一直不支持我爸妈让我从小补习,他觉得孩子嘛,最重要的是开心,为什么要被书本圈着,我当时其实也不喜欢学习,但我知道就算我再不喜欢也必须要去学,宋家从爷爷那代落败,再到我爸那辈才挽大厦于将倾,我不想等到我接手宋家的时候对这种局面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它沉寂。”
“我不甘心,”他淡淡的陈述着:“所以他每次这么说的时候我即使知道他是想让我开心,但我还是忍不住迁怒,我跟他说‘你的浪漫有什么用呢,不还是只能看着家族的辉煌在自己手上落败,宋家在往下走低谷的时候,你的浪漫能帮你吗,你想要堕落可以,但我不想成为下一个你。’”
宋惊年顿了顿,自嘲的笑道:“是不是挺没良心的?”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只是偶尔可以从中听出叙述者的怀念和悲伤:“他当时什么也没说,但笑容一点点的从他脸上褪去,最后他想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安慰我都扯不出来了,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像是一瞬间老了许多岁,他说‘幺幺真棒,比爷爷有志气多了,你有志气啊,爷爷就放心了’。”
“他不停的重复着,爷爷可以放心了。”宋惊年眸光黯淡下来:“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因为我年纪小毫无理由的迁怒,我伤了一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的心。”
“后来我想道歉,但每次走到他面前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是我所谓的骄傲在作祟。”
“我不明白,是人都是这样的还是只有我是这样的,面对陌生的人斟酌又斟酌,面对自己亲近的人却什么混账话都说的出口。”
“我欠他一句道歉直至他死后才说出口,但那已经没有意义了,可就算这样,每次来他墓前我总会补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明不明白我的意思,甚至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还是我听的。”
“那件事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他顿了下,漫不经心的扯出一个笑:“但他后来没再提过我学习的事,连带着那件事也就这么不为人知。”
“他总是问我,人活着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普通人为了生计到处奔波,为了一点柴米油盐就搭上了自己大半辈子;而稍微有点钱的人呢,天天提心吊胆的,怕自己破产,怕生意出事,怕这怕那,连明天下不下雨都要思虑半天;那些有钱的呢,说起来也是乏味,他们还是得一刻不停的赚钱,赚到最后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再回首,却发现自己出了一堆钱以外什么都没留下。”
“所以人活着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他缓慢的说出这句话,仿佛在隔着时空同生前的宋爷爷对话。
“我跟他说,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快乐,有钱人有有钱人的潇洒,那需要他操心那么多。”
宋惊年说的没头没尾,他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他走的那年下了好大一场雪。”
“这座山还有那座山。”他远远的指了指两座隔的不远的山,淡声道:“大雪一直落满了山,好久都没化。”
“你知道吗?”他偏头看向她,带着浅淡的笑意:“那两座山的中间有一间寺庙,我没去过,但他们都说很灵。”
“从山下到寺庙上有很长很长的一条石阶,非常非常难爬上去。”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差到不行了,我才半个月没见他,整个人已经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看见我他笑得像个小孩子,都这样了他还颤颤巍巍的问我,‘人活着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我没好气的跟他说,可能是为了受苦吧。”
“他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看着我笑,然后往我手里塞了一张护身符。”
“他说,人活着一辈子是为了遇见自己想遇见的人,然后与之产生纠葛,从出生时的孑然一身到将死之时的满身尘缘,这些都是你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明。”
“倘若你某一天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时,脑海里浮现的人让你产生了不舍的情绪,那你就没有白来这一趟了。”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沈知,轻声说道:“那年雪下得很大,他听说山上的寺庙很灵,便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为我求了一张护身符。”
“没过几天他就走了,奶奶说他当时应该是回光返照,就着精神为我做了最后一件事,他想就算他死了也要我平平安安的才好,于是左思右想之下,他强撑着上了山。”
沈知很认真的听着,努力去体会当时宋惊年得知这些事的时候,崩溃却又无能为力的心情,她向来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
就像别人在这种时候都开始来安慰他了,但她沉默了半天后轻轻的拉了拉他的手,突然道:“他很爱你啊小宋。”
心里那些沉疴多年的意难平,每到半夜时回想起来的自责悔恨,仿佛都在这一句话中沉寂了。
他很爱你啊,所以看到你这样难过,他也是不会愿意的,他那么爱你,又怎么会舍得怪你呢。
宋惊年的眼睛生的很漂亮,不开心的时候清清冷冷,像夜晚没有一丝温度的泠泠月光,开心的时候呢,双眸浅浅一弯,便是好景潋滟,漂亮得惊心动魄。
“你说得对。”他弯起眼睛:“所以我带你来见他了。”
“带我最喜欢的人来见最爱我的人。”
“我刚刚跟你说那么多也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我只是想让你更了解我一点,爷爷对我很重要,知道这些事的你也是我在这世上的执念。”
宋惊年拉着她跪在墓前,自己俯身拜了下去,平静道:“他会很喜欢你的,我也是,我希望我和我喜欢的人都能得到爱我的人的祝福。”
沈知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也跟着拜了下去。
“爷爷。”宋惊年偏头看着她弯起眼睛:“有人让我产生不舍的情绪了,不止是死前,每一次分别我都会很想她,我找到了我活着的意义。”
“她很好,比所有人都好,我也不是随口说说的喜欢,是此生非她不可。”
心脏以从没有过的速度疯狂跳动,沈知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因为心率过高而猝死。
她紧张的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像要赶着跟他表达自己的心意一样飞快道:“我也是。”
宋惊年看着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有些好笑,弯了弯唇替她理好被风吹乱的碎发。
沈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他要收回手的时候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宋惊年挑眉,有些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沈知握着他的手,掌心紧张的沁着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的更快了,她结结巴巴了半天也不敢跟他对上视线。
做了半天心理准备,她才慌慌张张的避开宋惊年的视线开口说:“我会对你好的,非常好非常好,你说往东我不往西,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下一句该怎么说,此刻脑海里那些优美华丽的辞藻仿佛都还给了老师,想了好半天也只能脱口而出一句:“跟我在一起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变得更加优秀,以后努力上班赚钱……”
宋惊年细细端详着她这副脸红的快熟了的样子,开口打断:“阿笙,我不差钱。”
“那我……那我……”她顿了下,皱起一张脸苦哈哈的道:“我想不出来了,反正我以后肯定会对你超级超级超级好,绝对不让宋爷爷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宋惊年表情古怪道:“你是不是抢我台词了?”
沈知有点懵:“啊?”
宋惊年觉得有些好笑,温声道:“你说的那些不应该是我的台词吗,哪有让你个女孩子来保证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是,是吗?”她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道:“那我该怎么说?”
她握着宋惊年的手被人温柔的挣开,下一秒就又被反握住。
面前的人垂着眼睫,眸光潋滟:“你说我愿意就好了。”
沈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像被蛊惑了一样移不开眼,只能怔怔的点头。
“好,那我们再来一遍。”
“当我的女朋友,”宋惊年语气郑重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凡事都听你的,要星星连送月亮,再也不会让你掉眼泪,以后你会成为我的未婚妻,成为我的妻子,成为与我共享一切荣光的人。”
“你愿意吗?”
他顿了下,玩笑似的补充道:“幸福的眼泪不算。”
沈知被晃了下眼,随即嘴角扬起一个笑,重重的点下头,应到:“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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