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狄烈最关注的莫过于浮桥的搭建进度了,相州城里的敌军会不会出城截杀不好说,但固新的前锋骑兵的联络哨骑两天后肯定会出现在此地。眼前这乱哄哄场面,眼睛不瞎的人都知道出了大事,逃回去一禀报,百余里行程,骑兵不到一天就能杀到,若不能及时渡河,后果不言而喻。

    当狄烈策马赶到洹水北岸时,看到工程进度还算满意,浮桥的基本框架已经成形,剩下的就只是加固了。按工匠们的说法,幸好这洹水河面不算太宽,而且用于架桥的船只也足够,加上人手充足,技艺娴熟,天黑之前,将浮桥铺设好没有问题。

    狄烈满意点头,吩咐等肉食出锅后,优先供应架桥人员食用。这些宋国官坊里的工匠,虽然拥有着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技艺,放到后世,那一个都是工程师级别的人才,但在这个时代,其社会地位尚不及一个普通的开封市民。能够得到一位被称为“殿下”的大人物的重视,工匠们无不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一个劲趴在地上叩头,言道若不能在期限前完工,愿领死罪。

    狄烈正要勉励几句,却见对岸一条塞得满满当当的小船,摇摇摆摆横渡而来,当先下船一人,身影纤细,如蝴蝶翩飞,正是叶蝶儿。而在她身后,正是张荣等一众汉子。

    叶蝶儿款款而行,来到狄烈面前,敛袖为礼后,便默默立于其身后。

    狄烈注意到她的眼圈有些发红,想来是又看到猝不忍睹的一幕了。而跟在她身后的张荣一行,均是脚步沉重,面色阴冷,再不是初见时那般肆意恣狂之态。

    来到狄烈面前,张荣二话不说,先双膝下跪行了个大礼,然后抬起正骨后用厚布包扎的手掌,抱拳道:“大郎有眼无珠,不识恩人,多有得罪,请恩人责罚!”然后又转头对手下众汉子道,“俺们梁山水泊的汉子,敢做敢当。俺先前做错了事,恩将仇报,猪狗不如,现下这条性命交给恩人处理,你等不可插手,陷俺于不义,听到没有?”

    贾虎等众汉子垂头丧气地应声遵命。

    狄烈下马,大步上前,双手把住张荣一双粗壮的手臂,硬生生将他扯起,微笑道:“看你也是条好汉子,就不必婆婆妈妈的了。今日之事,正应了两句俗语,一是不知者不怪罪,二是不打不相识。怎么样?之前那一架打得爽不爽?不够爽的话,我们可以边喝酒边再干一架。”

    张荣愣愣地看了狄烈一会,猛地一拍大腿:“好汉子,当真是一条好汉!没说的,这一次就跟你合伙了。”

    “合伙?”狄烈有些纳闷,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

    “对,合伙。”张荣咬牙切齿道,“俺已经在舍妹墓碑前发誓,要拿一百颗金狗头颅来祭奠她,否则绝不为她迁坟!之前俺已经干掉了一个,还差九十九颗。金狗势大,单凭俺们十几个人势单力孤,如果好汉愿意话……”

    “愿意,怎会不愿意,欢迎你们加入。”狄烈喜出望外,这家伙的战斗力可是够强悍的。更重要的是,这帮家伙的水性是个顶个的呱呱叫,正好能弥补自己手下部队的不足。

    “不过俺们有一个条件。”张荣回头看了一眼手下,咬咬牙道,“这合伙只是暂时的,等杀够一百个金狗后,俺们还得回梁山……”

    狄烈愣住,还以为自己王八之气大发呢,原来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得,发扬党的统战原则吧,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甭管是暂时的还是长久的。

    狄烈哈哈大笑着拍拍张荣厚实的肩膀:“行,暂时就暂时吧。你自带你的人,有机会砍金狗的时候,我就让你上。这样行吧?”

    张荣暗松了口气,心下感激不已,只觉此人当真可交。

    申牌时分,浮桥如期完成,狄烈立即安排杨折冲先行带五百士兵过河,在南岸二里外,用鹿砦、拒马布下一个环形工事,防备相州敌军。左开与智和领余下五百士兵防守营寨,而方洪的骑兵则全部撒出去,在洹水南、北两岸方圆数十里监控敌情,以确保中军大营的安全。

    是夜,已被鸠占雀巢的原金军大营篝火点点,人声鼎沸,酒肉飘香。就在同样的地方,昨夜还是如同牛马的奴隶,不过区区十二个时辰,就已经翻身做主人,这数千被改变命运的宋俘当真是恍然如梦。

    狄烈携阿术及张荣、贾虎一行人,抱着数坛美酒,一路向获得自由的宋俘们敬压惊酒。一、两个时辰下来,酒灌了一肚子,但也收获了感恩一片,树立起了“亲民”的形象,更凝聚了人心。不管在哪个时代,大人物放低姿态,总是能够很容易获得所需要的支持的。

    狄烈在现代也算得上是酒精考验的人物,而且他故意选了一坛酒精的度数较低的清酒,结果半坛酒灌下肚子,除了膀胱胀得有些难受,胃肠居然没什么事。

    敬酒到中途时,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引起狄烈的注意,让人去问了一声,才知道是日间那一群没干活的宗室子弟,抗议没给他们安排晚餐,甚至还派士兵监视,实在过份。

    狄烈微带醉意笑道:“看来本国人还真是震不住这些个往日高高在上的勋贵们啊!阿术,套上你金人的行头,用女真语去跟他们打打交道。”

    果然,阿术过去不一会,那边顿时偃旗息鼓了,甚至还传来恐惧的惊叫声。

    狄烈摇摇头,看来古今都一样,“洋人”就是能唬人。对这个时代的宋人来说,将其灭国的女真人,就相当于后世殖民了半个中国的洋人。那些权贵上层,或许不把本国小民放在眼里,但对代表着身后强大势力的洋人,却是忌惮万分的。

    那些赵宋宗室们本就对这个来历不明的所谓海外遗族王子,心生顾忌,眼见他身边居然还有女真人,无不心下惴惴。不知此人与金国有何瓜葛,可不要象自己的宋国一般边打边和,到时把他们这些赵宋皇族往金人手上一交……念及至此,再没人敢出声,苦苦忍住空气中香味的强烈诱惑,一任肚子里翻江倒海……

    天刚蒙蒙亮,紧张的渡河行动就开始了。

    洹水两岸,密密麻麻的人群、连绵数里的骡马车辆,熙熙攘攘,拥堵不堪。足足两个时辰,顺利渡过的人马物资,还不到十分之一。

    狄烈骑着马,立于北岸高岗上,皱着眉头看着浮桥两边乱哄哄的情形。身为一名特种兵,象这样抢滩渡水的行动,他曾干过无数次,基本上都是按秒来算时间的,哪里见过眼下这种按小时、甚至按天数来计算的渡河速度?

    但是以前不管是训练还是任务行动,抢渡讲究的都只是个人的综合体能与团队配合,而眼下这样的大部队强渡,讲究的却是领导者的组织能力与部队的训练程度。而这两样,老实说,还真是欠缺啊!

    正午时分,左开满头大汗爬上高岗,向狄烈跪行一礼后,差点直不起身来,气喘吁吁道:“殿下,现在只渡过三成的人马物资,恐怕没法在天黑之前,完成殿下要求的全部过河的要求啊……”

    狄烈毫无商榷余地地打断他的话:“天黑前过不完,天黑以后打着火把也要给我过!无论如何也要在今天子夜以前全部渡过洹水!”

    “可是,天黑以后打火把容易引起相州城里的敌军注意。而且,夜间渡河,不但速度慢,更易失足落水……”

    “火把可以打少一些,十来根火炬应该不至于惊动相州城敌军。至于人员物资落水……可以在浮桥两岸布置部分小船,由张荣等人负责打捞。”狄烈语气沉重道,“适才哨骑传来消息,相州城里已派出人马欲联络固新,询问大军行止。联络人员虽然已被我们截获,但只怕瞒不了多久,所以,我们要快、快、快……”

    左开闷闷应声是,顾不得休息,又连滚带爬朝浮桥奔去。

    古代行军渡河,哪怕是训练有素的部队,搭建一座百米浮桥,顺利的也要好几天,之后人马辎重过河,耗时更是漫长。同样一支标准装备的三千人的部队,近代军队可能用不了两、三个小时就能全数通过。而冷兵器时代的步卒,训练方式低下、沉重的兵甲、要命的骡马粮秣等等,都足以使之要耗费数倍的时间,才能渡过一条相同宽度的河流。

    而狄烈手下这支……连最废的厢军都不如,充其量算是一群逃难的民夫。不但渡河时混乱无序,更拥堵加塞,以至纷纷落水。还好有张荣等人的照应,人多半没事,但物资却损失了不少。

    阿术的脸色很难看,这些物资金可都是主人的财物啊!如果主人赏赐慷慨的话,也许还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就这么沉入河底了……

    狄烈却并不感到有多心疼,只要能顺利渡河,损失一些物资,也是可以接受的。

    终于,在左开以及后来忍不住上去帮手的阿术,还有近百名签军士兵的死命驱赶下,临近子时,所有人马物资尽数渡过洹水。丑时二刻,负责断后的方洪骑兵营全部撤回洹水南岸;寅时一刻,清点集结完毕,以方洪的骑兵营一部为前哨,一部为后卫,杨折冲与左开的步兵营护卫两翼,全军开拔;寅时三刻,在后卫骑兵的护卫下,二十余名昨日参与建桥的熟手工匠开始破桥,并将所有船只悉数凿沉。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这支长长的逃难大军,人衔枚、马裹蹄,从相州城外五里一处密林小道慌乱通过。或许是相州守将过于相信城外不远有一支强大的友军的缘故,基本上没派出巡哨。竟不知有一支数千人的辎重大军,从自个眼皮子底下溜过。

    等相州守军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三天之后,固新的前锋大军数名联络哨骑,浑身淋湿,脸青唇白地跪在相州知州府衙前的事了。

    而这时,狄烈及其数千人马辎重物资,刚刚赶回枉人山的寨子。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听到一个意外的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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