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正将三人迎进府中,到堂前叙话,这厢母子情深感人肺腑,那厢安姨娘变换神色,对着身边丫鬟耳语几句,见那丫鬟匆匆朝着后院的方向去了,她才堆出一副笑脸上前一步。
“妾身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咱家老太太到了,怪不得出门时听见院子里有喜鹊叫,只怪妾身自从知道老太太要来,这一连几日就为了好好安置您老人家,连觉都不曾睡好,东忙西忙没想到看花了眼,一时冲撞了老太太,还望老夫人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她笑着说完,又给李氏诚诚恳恳地行了一礼,李氏刚要沉下脸,就听见外头一声甜甜的叫喊。
“祖母——”
玉团儿一样的小女孩飞奔而来,乳燕投林一般直直扑入李氏的怀抱,只是才刚一碰到老太太遍布灰尘的衣裳,小女孩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随即自然的拉开距离,抬起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祖母,我是月儿呀,祖母记得月儿吗?”
宋知绾垂下长睫,挡住眸中森森冷意,这便是她那自小体弱温柔良善的庶妹宋织月了。
李氏没有察觉到她刚刚的动作,一见着乖巧可爱满眼孺慕的小孙女,心就软了大半,半搂着怀里的孙女,挥手让安姨娘起身。
安姨娘笑容愈发灿烂,“这孩子孝顺,昨儿个睡前还在念叨着要见祖母呢,就是身子弱了些,时常要喝药,妾身怕她感染了风寒,这才没叫她去门前迎接。”
李氏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语气已经和缓下来,“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孩子身体重要。”
安姨娘笑吟吟地应了一声是,又吩咐左右准备热茶点心,叫人去后院看院子收拾好了没有,这么一通忙碌下来,宋祁正面上更是温和,目光中含着赞赏与肯定。
“如云心细,掌家也是一把好手。”
安姨娘含羞带怯的看了他一眼,压根没注意李氏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朝外头张望了一下,柔声说道:“妾身先前叫人去请姐姐,定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母亲莫怪,姐姐体弱,路上走得慢些也是应当的。”
宋祁正沉着脸道:“月儿比她住的远,腿脚也慢,一个大人还比不过一个孩子。”
宋织月分外自豪的挺起小胸脯:“听见祖母到了,我跑得可快啦!连玉树都比上我!”
玉树就是先前安如云叫去的丫鬟,闻听此言,连连附和,宋祁正满脸慈爱的摸了摸宋织月的头。
宋知绾冷眼看着面前这一幕,区区几句话就将先前衙门前那件事含糊过去,又有宋织月在祖母跟前,祖母心善,一定不会在孙女面前给亲身母亲难堪,安姨娘好算计,这才第一面,就明目张胆的在祖母面前给她娘上眼药,更不用私下里是如何对待了。
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容貌秀美面色苍白的妇人由丫鬟扶着,自前院而来。
“儿媳来晚了,还望母亲恕罪。”
方慧君结结实实地跪在李氏面前,李氏面色温和,亲手扶她起来。对于这个大儿媳妇,她是喜欢的,就是恨铁不成钢,身子太弱,性子也太软。
方慧君看向一边红着眼眶的宋知绾,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自见到方氏的那一刻起宋知绾就再也忍不住了,隔了两辈子的思念与悔恨倾泄而出,她扑向方氏的怀抱,像个真正的七岁孩子那样哭出声来:“娘!我好想你呀——”
云之宴垂下眼眸,将刚才宋知绾面上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他有些不懂,明明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哪里会有这样复杂的神色?
“娘亲,院子外头也有人拦着你不让你过来见祖母吗?就像有人拦着我和祖母,不让我们回家见爹爹,还骂我们是讨饭的小叫花子一样?”
宋知绾从母亲怀中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眸子里带着惊慌与害怕,小手紧紧拽着方慧君的袖子,可怜巴巴的说道。
安姨娘心中一突,好啊,会咬人的狗不叫,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大小姐放心,妾身一定好好惩罚那个仗势欺人的奴才,再让他到老太太跟前赔罪。”她面色不改,笑的和善极了,上前一步要来牵她的手,“天色不早了,想必老太太也累了,不如先去更衣,晚上妾身和老爷给老太太和大小姐接风洗尘。”
宋知绾瑟缩了一下,却是往旁边挪动几步,害怕的躲到宋祁正身后,软糯的声音小声响了起来,“爹爹,她刚才还骂我们,想将我与祖母赶出去……”
说到此,宋知绾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害怕,贝齿轻微咬了咬嘴唇,缓缓说道,“绾绾不是小叫花子,也没有冒充她家的穷亲戚来打秋风,爹爹不要把绾绾赶出去好不好?”
说着说着,她像是真的害怕极了,却有固执地不让眼里的泪水掉下来,只是警惕的看着安姨娘。
安姨娘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而宋祁正看着故作坚强的宋知绾,心中一软,抬眼看了看一旁神色有异的安姨娘,就见高台之上,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目光如炬,面色明显不虞,他看向一旁的下人,沉下脸来,“怎么回事?”
李氏冷哼:“这就要问问你的好姨娘了!”
说完,看着宋知绾的眼里满是慈爱之色,将她招到身边,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云之宴见此,眸子微微闪烁几分,垂下眼帘,缓缓走到李氏身边,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祖母,我听人说,妾室不过是半个奴才。”
依偎在李氏怀中的宋知绾抬起头来,故作迷茫地询问道:“是奴才吗?”
云之宴用力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你是嫡女,是主,她是妾侍是奴,哪里有奴才将主子赶走的道理。”
宋知绾简直要在心里笑死了,真是看不出来,云之宴神来一笔,活像是把安姨娘的遮羞布剐了下来,她一个妾室,敢越过正室指手画脚,也就他爹眼瞎偏疼,看不出她的真面目。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好半天,才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你才是奴才,讨饭佬!不许你这么说我姨娘!”宋织月涨红了脸,朝云之宴喊道。
“噗通”一声,安姨娘当机立断,跪在堂前,白着脸自责道,“都怪妾身瞎了眼,没认出老太太和大小姐,私下里老太太怎么惩罚都好,让妾身尽尽孝心,先把您和大小姐安顿好了,”
她看了一眼云之宴,掩饰住眸光中的怨毒,“只是这到底是我们家的家事,哪里轮得到一个外人置喙。”
听到这里,宋祁正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他虽然气安姨娘口不择言,可到底是心尖儿上的人,她又如此诚心认错,宋祁正拧着眉头看了看一旁的云之宴,对着老太太道,“如云并非有意,到底是家事,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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