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众人预料,  宋长生“死而复生”这件事,可谓将白福教的神圣教义戳了个稀烂。尤其是在铸剑师初死时,这群人得意忘了形,大肆吹了许多“白福佛母惩戒叛徒”的大话出去,  结果现在“叛徒”非但没被惩戒,  还活得尤为风光,  消息传回邪|教老巢,引得教主大发雷霆,连一向不怎么管这些事的凤小金,  也提醒刘恒畅,  这段时间勿要多言多问,  免得惹祸上身。

    “好。”刘恒畅连连点头。

    凤小金看了眼他手中端着的药筐:“那些巫医仍不许你替云悠诊治?”

    “是,不过不是他们不许,  是教主不许。”刘恒畅道,“但最近禁令已逐渐宽松,  允许我探脉了,  云悠公子的伤势的确正在逐步好转,  倒不必太过担心。”

    “他受伤,  在眼下算好事一件,因为不必再去面对梁戍。”凤小金道,  “比起云悠,我更担心云乐,  她已经许多日没有回来了。”

    刘恒畅试探:“听说云乐姑娘是在接受各地信徒的朝拜,  先前她还从未如此忙碌过,像是……”

    像是铆足了劲地要在最短时间里,  笼络最多的人心,  引发最多的骚乱。西南有许多村镇,  此时已是一片乌烟瘴气。

    “不该是你管的事情,就别管。”凤小金闭起眼睛,“去看看云悠吧,教主现在应该也在他房中。”

    刘恒畅低头退出房间,往远处看时,一束晚阳正笼了翠山。

    ……

    柳弦安伸出手,试图抓住指缝间的阳光,结果光溜走了,指尖也被人途中扣留。

    梁戍攥紧他的手:“别总想那些飘忽不定的东西,抓点实际的,能看得见摸得着的。”

    比如说骁王殿下本人,就既能看,又能摸,实际得很。柳弦安看着他笑,笑得高林不得不再度抬手,示意身后所有护卫都暂停,真的,服了,西南满山的孔雀屏加起来,也没咱王爷一个人能开,这怎么走两步就要去撩拨一下人家柳二公子?

    得亏是驻军城中还有军务,要是放在太平年月,估摸这矮矮一座山,得走三步歇两步地翻上一年。高林啧啧啧啧的,如此腹诽一路,程素月嗓子虽然已经缓回来了一些,但依然拒绝听义兄唠唠叨叨,于是高副将只好将话都憋回肚子里,等着回城后找苦宥倾吐。

    众人是裹着流言一道回去的。

    常小秋问:“什么流言?”

    阿宁四处打听了一圈,回来道:“没什么特殊的,还是白福教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套路,再加了一些别的花式。”

    比如说将梁戍也归为邪魔的一部分,说宋长生之所以会复生,全是因为有他在背后操控,看似躯壳活了,魂却仍被牢牢攥在白福佛母手中。邪魔如此违逆天命,炼制傀儡,定会给西南招来滔天祸患。接下来的说辞,大家就都很熟悉了,总是会绕回“若想辟祸驱魔,就得供奉白福佛母”这一条老路。

    常小秋皱眉道:“他们现在放出了邪魔招祸的风声,后续就必然会有所行动。”

    阿宁点头:“我家公子也是这么说的,白福教在宋先生的事上失了面子,定会急于在别处找补,所以王爷才会昼夜兼程赶回驻军城。”

    常小秋往他跟前挤了挤,又问:“柳二公子还说什么了,他有没有说王爷要调兵进攻?”

    阿宁奇怪地看他:“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十分高兴?”

    “我仰慕王爷许多年,现在能有机会同他共上战场,高兴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我不这么看。”阿宁摇头,“战争必然伴随着伤亡,我有许多师兄师姐,从战场回来之后,连做梦都是血海残肢,患上噩梦惊惧的毛病,往往得休养上大半年才会好转,他们还只是普通军医,而需要冲锋陷阵的将士只会面对比这更多的残酷景象,所以

    打仗并不值得高兴。”

    常小秋被这番铿锵有力的话给说噎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但战争中的流血,不是为了换取更久远的和平吗?

    “所以我并没有说战争有错,战争是必须得有的,只是不必太兴高采烈,这是一件颇为严肃的事情。”阿宁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行啦,你帮忙拿一阵,我要去扶我家公子下马。”

    驻军城的城门已经在不远处了。阿宁跑得倒是挺快,但还是没能成功扶到人,梁戍将柳弦安抱在怀中,轻巧带下了马。柳弦澈刚一出城门,就见到两人这番亲密景象,胸口又是一闷,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大哥!”柳弦安朝他跑过去。

    柳弦澈的神情稍微缓和一些,先是接住弟弟,又向梁戍拱手行礼:“王爷。”

    “柳大公子不必同我如此客气。”梁戍问,“苦宥的眼睛怎么样了?”

    柳弦澈并未回答,而是先将弟弟打发回住处休息。柳弦安在心中深沉叹气,看吧,我就说,一旦被大哥知道我也懂医术之后,生活里就会多上许多麻烦——至少各类考试是不会歇了,毕竟白鹤山庄对于每一个即将单独行医的弟子,都会进行一轮又一轮严格的考察,像自己这种全靠自学就跑出来的,肯定不会被允许,被爹知道,说不定还要挨罚。

    “才不会。”阿宁道,“庄主若是知道公子的本事,高兴还来不及。”

    “高兴又不耽误他罚我。”柳弦安用帕子擦脸,“一码归一码,高兴是高兴,规矩是规矩,唔……不过骁王府里就没有这么多的规矩,王爷说将来万事随我。”

    那可不是。阿宁在心里想着,公子都快被王爷宠上天了,要糖给糖,要躺就躺。

    这么看来,其实大公子在也挺好,至少能有个人管管。

    柳弦安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去往前厅,众人都在。苦宥正端坐在椅上,眼睛上蒙有一块布巾,视线受阻,听力却越发灵敏起来,主动打招呼道:“柳二公子。”

    梁戍方才从柳弦澈嘴里将苦宥的病情听了个十成十,现在正装了一肚子的正确答案,就是苦于半个字都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看着柳弦安替苦宥看诊,再坐到桌边,仔细写下治病的步骤。

    苦统领很费解:“怎么突然没声音了。”

    那可不得没有声音,你见过哪个考场上敢有声音?高林拍拍这考题本题的肩膀,口中打趣:“怎么,还得给你唱上两句?”

    苦宥无语,贫什么,请你们照顾一下看不见的可怜人。

    但目前暂时还没谁有空管他,屋里一众人,监考的监考,陪考的陪考。写到一半,柳弦安眉头拧着,迟迟不再落笔,像是被难住了。梁戍见状,立刻清清嗓子,无事发生地站起来往过走:“本王……”

    结果两步路就被柳大公子给拦了回来。

    高林扶住额头,太丢人了,真的,骁王府一败涂地。

    只有不知情的苦宥还在上下求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白福教吗?”

    高林往他嘴里塞了个酸梅:“先别急,还没轮到白福教,消停坐着。”

    苦宥猝不及防,被酸了个龇牙咧嘴。

    柳弦安足足花费半个时辰,方才写完医方,双手呈给大哥。柳弦澈看完之后,没说对,也没说错,只道:“吃罢饭后,与我一同来书房。”

    听起来就像是要挨板子的架势。柳弦安蔫头蔫脑“哦”一声,未雨绸缪地先偷偷搓热掌心,梁戍看在眼中,自是心疼,于是将人拉到自己身边,侧头耳语:“无妨,我饭后陪你一道去。”

    柳弦安问:“看着我挨打吗?”

    “拦着你挨打。”梁戍道,“再不济,我干脆替你领了这罚,总成了吧?”

    柳弦安虽然是个完全不在意礼数的浪荡散仙,但也

    知道自家大哥一介平民,若抡起戒尺要打堂堂王爷,还是稍显过分了,也就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结果在吃过晚饭后,梁戍还当真陪他一起进了书房。

    柳弦澈不解地问:“王爷有事?”

    梁戍面不改色:“我也过来听一听医理。”

    柳弦澈提醒:“但是十分枯燥。”

    梁戍笑笑:“无妨。”

    再枯燥,还能枯燥得过当年御书房那群白胡子老头?摇头晃脑诌上一段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再大的精神他也能听出瞌睡,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

    小事,都是小事。

    柳弦澈见他如此坚持,也没再多言,命小厮给骁王殿下奉了一壶浓茶上来,就不再管他,只在灯下仔细给弟弟传授苦宥的病该如何诊治。治疗金盲症是需要大量实操经验累积的,这知识与柳弦安在书上草草看过的极不相同,他趴在桌上,听得十分仔细认真。

    柳弦澈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弟弟,心中欣慰,见他手中连根笔头都没有,也不再生气,而是知道他天资聪颖,能过耳不忘,越发疼爱。兄弟二人就着苦宥的病情,又谈论到金盲症,以及其余许多眼疾,说到院子里的蝉鸣都隐了,方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场交流。回头一看,骁王殿下正单手撑着脑袋,一动不动坐在桌前——睡得那叫一个熟。

    “……”

    柳弦安及时道:“大哥先回去吧,我去唤王爷醒来。”

    柳弦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作罢,因为心累,不想说话。

    待大哥离开之后,柳弦安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凑近梁戍,就着灯火仔细打量他的眉眼。两人虽已同床共枕多回,但自己每天差不多都要睡到中午,所以还从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对方睡颜,看着看着,心尖就变得柔软起来,忍不住伸出食指想要描摹,却被一把拉进怀中。

    梁戍并未睁开眼睛,只是笑着低头,胡乱蹭了蹭他,问:“又在捣什么乱?”

    “没捣乱。”柳弦安靠在他胸前,“王爷今晚怎么没有戒备心了?”

    “为何要有戒备心,这房中又没有危险。”梁戍带着困倦回答,“听着你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觉得岁月安稳极了。”

    在恍惚间,竟像是又回到了童年那段时光,尚没来得及长大,心中没装几两家国天下,闯了祸也有皇兄兜着,无法无天,无忧无虑。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所以此时就格外珍惜,连眼睛都舍不得睁,只想将怀中的人也拽回梦里,两人并排坐在小船上,晒着月亮,看一看满皇宫的荷塘与蛙鸣。

    柳弦安将他扶到角落里的一张软塌上,脱去鞋靴,盖好毛毯,又将火盆烧得更旺了些。

    梁戍在这里歇息,他也不愿独自回卧房,便裹着披风,凑活在桌边趴了一宿。

    另一头的阿宁见大公子已经回来了,自家公子却迟迟不归,以为又是学业不精挨了罚,正在彻夜抄书,故而也不敢前去打扰。好不容易熬过一夜,翌日清晨正想出门,柳弦安却已经揉着酸痛的脖子,自己从花园里慢慢穿过来了。

    “公子。”阿宁赶忙迎住他,“你一夜没睡,累坏了吧,先回屋喝点热汤。”

    “还成。”柳弦安皱着脸道,“就是有些落枕,你帮我揉揉,对了,再告诉高副将一声,就说王爷还在书房里歇息。”

    “王爷一直陪着公子?”

    “是我一直陪着王爷。”

    阿宁听得稀里糊涂,十分惊悚地想,王爷有什么好陪的,难道我们家的大公子已经厉害到敢罚王爷抄书了吗?

    这,好失礼!

    高林倒是没往这方面想,主要自家王爷确实也不是抄书的料,便只差了仆役去院中伺候。

    没有了柳弦安,梁戍的梦里就多了几分不

    安稳,他头昏脑涨地坐起来,皱眉扫视一圈,脑海中产生了今天第一个疑问——

    活见鬼了,我怎么会睡在这地方?

    安稳,他头昏脑涨地坐起来,皱眉扫视一圈,脑海中产生了今天第一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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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见鬼了,我怎么会睡在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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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见鬼了,我怎么会睡在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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