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阿治交谈的那天,你大哭了一场,之后一度停止了实验。
想来也是,你又能做什么呢?又能帮上父亲什么忙?
你还是个学生,当然要以学习为主,其次是音乐。
你缩回了壳里,往返与学校与家之间,做个自以为普通的学生。看上去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你以为。
升上小学高年级后,你与知绘春疏远了。
小时你称呼她为妈妈,但那时你不知道她是真的人,现在你已不清楚要如何对待她。
你们只有礼貌的日常交流,你再也没法像从前那般扑进她的怀里。
无论只会想怎样对你,你都会想这是不是设定的程序。
她待你出自真心吗?她,有心吗?
父亲也埋头工作,他接手公司不久,有太多事要处理,尤其是资金方面。他每日早出晚归,少有的碰面时刻,他都显得格外匆忙,你站在旁边看他,望着他,并不说话。
这个记忆中陌生的人,本已成为你最近亲的家人,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你正处于少女的敏感时期,对过往产生了困惑。
父亲如何能和知绘春一起生活,他又是怎样看待你的?你想问,可你还是什么都没说,你害怕原本摇摇欲坠的生活,彻底坍塌。
父亲能对他的异能倾吐亲近的话,却什么都不对你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空中似乎一直覆盖着厚厚的云层。
迄今你依旧不知道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按道理来说,只有你和阿治知道那个游戏曾经存在过。
父亲将你拉到身边,问你最近如何。
你以为是久违的关心,而不是用礼物打发,于是对他说起学校的情况。你以为他的神情严肃是疲惫所致,所以让他快些去休息。
“安妮,”父亲却拉住你的手臂,随即俯身,用双手按住你的肩膀,“你是不是用了那个能力?”
暴露了,你一瞬吃惊,但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会害怕,还是担心父亲责骂,说你擅自使用能力,没有经过他的允许。
在你的犹豫间,父亲已经知道了答案。
“为什么这么做?”他问:“不疼吗?”
他在关心你,所以你笑着说:“不疼!只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成不了军团呢!”
在你欢快的声音中,父亲的脸色愈发难看。
你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但你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凭借着猜想,你连忙说道:“我保证没有人发现——”
父亲放开了你,你像是让他失望了。
你格外惶恐,已经要哭出来。
“我知道了。”父亲平静地说:“安,去休息吧。”
你还想说什么,但他先出门了,所以你回了房间。爱丽丝走在父亲的身边,出门前漠然地看了你一眼。
你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晨醒来,父亲坐在你的床边。
你以为他要训斥你,他却将一罐巧克力夹心糖果放在你的床头。他向你道歉,说他昨日太惊讶,所以没能好好和你说话。
眼泪决堤,你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安,”他安慰了你,在你冷静下来后开口,“之前你不是说想要兄弟姐妹?”
然后,金发的女孩跑了进来,站在你的床边,笑眯眯地叫道:“姐姐!”
这是你与如今的爱丽丝,第一次见面。
像是过家家,但你配合了游戏,因为你确实想要一个兄弟姐妹。
平日里爱丽丝会和你一起上下学,但她只是坐在车里陪你。离开学校的时候,不管你走到哪里,她都要跟去。
你逐渐发现,她是在监视你。不仅是她,学校里的老师也一样。
隔周老师们就找你到办公室或走廊聊天,问你有没有什么烦恼的事,学校上的,生活里的,要你和他们说。
“什么都没有,如果有说的话,就是我被叫来谈话的这件事。”你这样说。
老师们显得很为难,终于有一位支支吾吾地说:“你的父亲联络了学校,说你最近好像不怎么开心,老师才在关心你——”
你的脑袋在融化,感觉很不舒服。
已经没做试验了,为什么却这样窒息,甚至偶尔感到要死去。
你不被允许和朋友们一同出门,也不被允许离开父亲安排的人的视线。
横滨陷入混乱的那些日子,你和父亲与知绘春的关系有所缓和,但也不过是一段短暂的时光。
作为女儿,你再清楚不过,父亲待你和从前不一样。他变得小心谨慎,浮于表面,像是生怕将你伤害,像是他刚离开战场时一般。
那是恐惧,还是担忧?你不知道。
爱丽丝坐在他的腿上玩着洋娃娃时,你在旁边看书。
你所在的这一边,和他们所在的另一边,隔着一堵墙。
你太累了,想要逃走,所以高中才要去念寄宿制的宗教学校。
在大吵后回去的那晚,你的气还没消,眼睛还在发红。
你多希望能被安慰,回去时父亲刚好要出门,你同他面对面站着,他低垂着视线,说:“谁都有心情糟糕的时候,但不要老想些不可能的事。生气了就跑出去,你不是小孩了。”
你还没消的火顿时又上来了:“既然我不是小孩,你就不要再管我了!”
“这不可能。”他又说:“安,我是你的父亲。”
你朝他叫道:“但在知绘春给你写信前,你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女儿吧!”
父亲没有想到你会知道这件事。
你当然知道。
虽说长大后才想明白。
当年战争结束后,知绘春寄出去过一封信,是你和她一起送去的。
“送给谁?”你问。
“一个很重要的人。”她牵着你的手说。
你有段时间以为是自己忘了,因为知绘春一直对你提到“父亲”的存在,所以你想在很小的时候,父亲是在你身旁的。
但这不对,你逐渐对自己的记忆有了自信。
父亲在看到你时,像是初次见面,并不是久别重逢。
他把你当成随时都可能碎裂的珠宝,是因他从未照顾过你。
你觉得他陌生,也是因你在那之前,根本没有见过他,余下的一点儿熟悉,是因你看过他和母亲拍的合照罢了。
“是,”听你这么说,他便承认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和你的母亲分手了。她没有告诉我她怀孕了。但是,我回来了,安妮,我会照顾你。”
“是因为母亲的拜托,对吧。”你说。
你是想说,他是出于责任,而不是对自己女儿的爱,才这么做。
“是。”他说:“我会履行我的职责。”
你想眨眼,但视线一片模糊。
成串的泪水滚落,父亲递给你一块手帕,你拿过来将它扔到地上,用力地踩了上去,冲进房间。
从没这样难过,一次也没有,你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并不爱你,你的父亲并不爱你。
你就像是一只鸟,一股脑地往前飞,以为是天空,却撞在了用玻璃建成的大厦上,但你还是想要飞进那片虚无飘渺中。
于是,你重新开始了游戏,新的游戏。
你清楚地知道,自己怎样才不会死,你开始享受那份疼痛,好像只有它才能让你感到自己活着。
发现了这件事的是太宰。
他经验丰富,因而一下就看出你的不对劲。
在白天你却像是喝了酒,目光没有焦点,人也强打着精神。他像是无意中碰到了你的手臂,你抽了口气,皱起眉头。
好疼,当你对自己做的时候,好疼,当他强行卷起你袖子的时候,好疼,当他睁大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好疼,当你流泪的时候。
“我会陪着你。”阿治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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