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月的办公室门外聚了几个爱打听八卦的医生和护士,见丁凝和莫晓晴离开了,这些人也纷纷散了。
办公室里就剩下冯月和邓一新了。
不管怎么说邓一新是妇产科自己的人,冯月不愿意出事。关上门,冯月问道:“邓大夫,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邓一新耷拉着脸说:“我大学同学,刚来咱们医院没多久,是神外的医生,以前还曾经是院长的学生。从上大学他就跟我不对付,处处找茬!”
“那……”冯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毕业证……”
“您干脆把我开除得了!”邓一新被毕业证的事反复折腾,烦透了,抛出这么一句。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那个同学都闹到这来了,不知道下次他会不会真的闹到院里……我相信你,但别人就不见得了,你最好还是和美国学校联系一下,能堵住别人的嘴总是好的。”冯月苦口婆心地劝着,邓一新总得给点面子,终于点了头:“好吧,我试试。”
听邓一新这么说冯月总算稍微安心,可是邓一新自己心里都没底,他连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该怎么和学校联系。最重要的是,他究竟是不是从学校毕业了,还是真如丁凝所说毕业证是假的他都搞不清楚呢!
邓一新回到医生办公室时,屋子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顿时停止了,几个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医生若无其事地分散开。孟婷婷沉着脸走过来,冲他使了个颜色,引他出去说话。
到了没人的地方,孟婷婷严肃地问道:“刚才怎么回事,那些人又在议论你的学历是假的。”
“别听他们胡说!”邓一新否认道。他在孟婷婷面前只能否认,因为如果不否认就说明以前说自己失忆是在撒谎,那他在孟婷婷心目中会是什么形象?
邓一新斩钉截铁的否认打消了孟婷婷心中的疑虑,愤愤不平地说:“那你就任由他们胡说?我去找她们!”
“哎!别!”邓一新赶紧拉住孟婷婷,“清者自清,她们愿意说就让她们说去!别为了我和同事们闹僵。”
孟婷婷看着邓一新,怒气逐渐消退,不过还是呵斥道:“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邓一新看出孟婷婷是装着生气,又来了那股嬉皮笑脸的劲儿:“你替我担心啊?”
孟婷婷似笑非笑答道:“才不担心你呢!”说完很快又板起脸,“你自己要努力知道吗?认真工作,好好做手术,堵住他们的嘴!”
“行,都听你的!”邓一新站得笔直回答道。
孟婷婷走后,邓一新又开始发愁自己那个毕业证书的事。这天晚上回到家中,邓一新在网上查到了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网站,给网站上公开的邮箱发了一封邮件说了自己的问题,但等了几天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后来他也懒得再去联系,把牙一咬把心一横,大不了就是被开除出医院,又不会少块肉。
这样想之后,他发现自己心里就舒坦了,这就叫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于是他还天天这么混着。
几天之后,计萍已经做完手术出院了,但是还需要居家休养一段时间。科室里的医生护士纷纷去计萍家里看望她,冯月也要去,不过她没和其他人一起,而是下班之后单独过来的。
丁凝来她办公室那么一闹让冯月也担心了好几天,科里她和计萍年龄相差最小,两个人共事的时间也最长,有些话冯月不方便和别人说,只能和计萍唠唠。计萍头上的伤口已经拆了线,胳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冯月给计萍倒了一杯水之后开始倒苦水:“你说医院里哪个科最难干?”
冯月的这个问题把计萍搞愣了,一时没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就没答话。
看计萍愣在那里,冯月道:“就是咱们妇产科啊!你想想,院长和副院长的孩子都在咱们科,谁都得罪不了!”
计萍笑了:“要这么说还真是咱们妇产科。不过有你坐镇,他们不敢炸毛!”
“我都快退休了!八月我就五十五了!”
“对啊,我都忘了,人老了脑子不好使了。那你想让谁当主任?”
冯月想了想答道:“如果从科里选,我看还就是贾佳了。”
“也是。那个邓一新虽然是美国博士毕业,可我看他太不靠谱了,从美国回来才半年多,都换了多少个岗位了,就没在咱们科里待几天!而且前几天不是又有人质疑他的学历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可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最好还是别有事,要不然咱们妇产科又得成焦点!”
计萍笑笑,对冯月的话表示赞同,然后又问:“贾佳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
“好像快了。”
计萍撇撇嘴,一副不屑的口吻说:“你看着吧,院里肯定也会让贾佳当这个科主任。贾连生让她女儿去美国不就是这个目的吗?出去镀一层金,回来的时候正好你要退了,他闺女当这个主任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她当就她当,反正咱们也得听院里的!”冯月不像计萍有那么多棱角,对于谁当主任没太多执念,只是来和计萍发发牢骚。
冯月和计萍猜得都没错,贾连生安排贾佳去美国进修就是这个目的。
贾连生在家里吃完晚饭之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刚好合适,就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远在美国的女儿贾佳:“佳佳,你在美国进修顺利不顺利啊?”
“我很顺利!”
“顺利就好。我跟你讲,你们冯主任要退休了,你可别回来晚了!”
“爸,你放心吧,我这边特别顺利,不但不会晚,我可能还能提前完成进修,提前回去呢!”
贾连生满意地笑着:“嘿,我闺女就是棒!你要回来之前想着告诉我,我和你妈去机场接你。”
贾连生是个极精明的人,他知道女儿不是博士学历,恐怕被那些有博士学历的人超过,所以就替她争取到这个去美国进修的机会,而且时间把握得恰好合适,等女儿回来了,冯月刚好要退,贾佳就能趁热打铁顺理成章地当上科主任。
邓一新在丁凝来闹了之后还在妇产科当着医生,在孟婷婷的帮助下,他的手术做得越来越好,过了一段时间,科里也没什么人再议论了。
至于丁凝,后来也没有闹到院里去,因为莫晓晴一直拦着他:“这事情你闹大了对你也没好处啊!他再怎么说也是院长的儿子。如果他学历真有问题,你让院长的脸往哪搁!表面上院长可以不针对你,说不定还会谢谢你,但他心里不会觉得别扭吗?你这是损人不利己的事!”
莫晓晴说得很有道理,丁凝后来也在反思自己的行为。那天去妇产科闹本来不在计划之中,就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闹了一次,给邓一新一顿难堪,他心里的怨气也发泄了一部分,确实像莫晓晴说的,没必要再去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了。
可以说邓一新这次又侥幸逃过一劫,但是学历这件事似乎总也没个完,已经成为他的软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变着花样闹起来……
二零零二年四月,还是在康复达药厂那个豪华的会议室里,董事长兼总裁赵利达端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中间,药厂的一众高管分列两旁。
新型止痛药的研发赵利达非常重视,半年以前曾经大手一挥,规定研发部半年之内要把新药研制出来。这是典型的外行领导内行,拍脑袋下决策,可让研发总监董亮犯了难,研发部每天加班加点的工作,卡在半年的时间节点上,还算做出些成绩。
在赵利达的询问下,董亮答道:“赵总,新型止痛药的研发目前来看非常顺利,我们已经对它的有效性进行了大量测试,试验结果表明药物的疗效非常好!”
赵利达咧开大嘴笑着:“好啊!那就可以上临床了!”
“不不,赵总,我还没说完,疗效测试完了,但是药物的病理毒理测试需要更长的时间,还在测试中。等这个结果出来了,如果符合国家标准,就可以申请临床测试了。”
“哪有那么麻烦!疗效好就行了!”
赵利达的脾气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人没什么文化,还总是冒进,偏偏运气特别好,好几次都踩在风口上,成了一位成功人士,这就让他更加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了。
赵利达又是那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董亮不敢直接顶撞,虚虚地说:“赵总,可是……国家有这个规定……”
赵利达大手一挥:“你打住!我问你,国家是怎么知道这个药有没有毒副作用的呢?”赵利达顿了顿,见这个一根筋的董亮似乎根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提点道,“还不是看你们递交上去的报告吗!你那些数据可以编啊!”
董亮苦着脸看了一眼赵利达,没说话。赵利达向来说一不二,他如果不答应,恐怕这份工作就别想干下去了。在他还不知道如何答复的时候,赵利达的目光扫过会议室的所有人,又说:“公司早就定好了计划,两年之内要上市,新药在一年之内就要投放市场,你们每个人都清楚,现在别和我说完不成!董亮,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下个月在咱们广江要召开国际生物医药峰会,在会上,我要宣布咱们这个新药研发成功的消息,然后这个药就要申请临床测试。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你报上去的所有数据都必须要符合国家标准!翁彤,你去联系峰会,租一个最好最大的展位!”
“好的,赵总!”翁彤答道。
“还有,董亮,你写一篇介绍咱们新型止痛药的文章给我,我要在峰会上对外宣读。好了,散会!”赵利达宣布了散会,根本没再给董亮任何解释的机会。其实就算赵利达给他时间解释,董亮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个赵总,你说他不懂,他似乎什么都懂点,你说他懂,他那些决策又很外行。也许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一个人处在什么位置,往往决定了思考问题的角度和做出的决策。赵利达是老总,他要的就是钱,是上市,不关心具体细节;而董亮是个技术出身的研发人员,他在乎的是那些一个个的指标。两个人所处位置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根本不在一个频率上,是鸡同鸭讲,没法沟通。
董亮有些忧心地回到研发部。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眉头才稍微舒展开,好在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先过一天算一天,到时候看情况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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