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一新的脸沉了下来。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正在上大学的叛逆青年,人们越是不让他做的事情他越想做好做出成绩。被郑铁柱一说,反而觉得不能就这样离开,他要在这个村子里继续干下去。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觉得时间长了,只要他的心够诚,一定能让这些女人改变对他的看法。
想到这里,邓一新板着脸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申请调回去的,我就在你们村干了!”
“啊?”郑铁柱有点不理解地看着邓一新。旋即他看出来了,这个医生身上有股拧劲儿。既然决定了那就这样吧。郑铁柱没再说话。
这时候,一个身穿校服的女孩儿从卫生所门前经过,手里拿着一包零食,一边走一边大把往嘴里塞,虽然个子不矮还是一脸稚气。
这个女孩儿吸引了邓一新的注意力。来村里一星期了,他所见过的村民都精瘦精瘦的,这个女孩儿却胖得出奇,身体浑圆,像一个圆柱体,肚子上的肉太多,鼓鼓的,像个充满气的气球;胸部高耸,发育程度明显超过同龄女生;腿比大象还粗,走起路来大腿内侧的肉不停地蹭来蹭去,屁股上的肉也一甩一甩的。
这个小村子里的人互相之间都认识,郑铁柱又是村医,几乎谁见到他都会主动打招呼,就连几岁的孩子也不例外,可是这个女孩儿走过时和他们距离也就两三米远,却像没看见郑铁柱一样,目不斜视地朝前走。还是郑铁柱主动打招呼道:“清芬,今天晚上是不是又该回学校了?”
“现在是暑假,还没开学呢!”这个被唤作清芬的女孩面无表情地回答。
“对啊,还真是,叔都过糊涂了!”郑铁柱咧开嘴笑着,自嘲道。
清芬对于郑铁柱的话没有什么反应,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继续吃着零食走远了。
“这姑娘不太爱说话啊!有点内向。”看着女孩儿远去的背影邓一新说。
“是啊,原来不这样,最近话越来越少了……大概是姑娘长大了不爱说话了。”
“她叫什么?”
“席清芬。”
邓一新张开双手比了一个圆形,说道:“这姑娘营养挺足的啊!”
“可不是嘛!从小就胖,村里数她最胖了!我看就是遗传,她妈嫁过来的时候就胖!她奶奶说这孩子喝凉水都长肉!”
“她多大了?”
“上初中了,大概十三四岁吧!”
“村里没有中学吧?”邓一新问道。
“是没有中学,咱们村的孩子都得到镇里去上中学,所以上了中学之后孩子们都住校,只有周末才回来。”
“住校还能胖成这样,学校伙食得多好啊!”邓一新半开玩笑地说,“太胖了不利于健康,你们得让她减肥!”
郑铁柱笑了一下说:“她爸妈都不在村里,出去打工了,家里就一个七十八岁的奶奶,姓危。她是最小的孙女,危奶奶宠她都来不及,回来了就给她做好吃的,别提减肥了!”
“那不行啊,这不是把孩子害了!你看她肚子上的肉!她体重得有二百斤了吧?”
邓一新还想说席清芬的问题,郑铁柱却换了话题:“这事情不好弄,先不说她了。走吧,我今天刚好没事,带你去看看村里的植物人。”
邓一新惊住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问道:“什么?植物人?”
“对啊!村里有个植物人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天大家都忙着抢农时,我也没顾上给你介绍,今天带你去看看!”
这个消息让邓一新顿时来了精神,没想到这么一个一百多人的小村子里还有植物人。
拐了几道弯,几乎在村子最边上,最靠山的位置出现一个崭新的院落,院墙是红砖砌的,院门是很厚实的木板做的,刷着深色油漆,房子也是崭新的红砖盖的,房顶的瓦片整整齐齐,看着就像刚刚翻修不久,整个村子里最气派最好看的房子非这栋莫属。
院门没关,郑铁柱直接走进这个院子,邓一新也跟了进来,看起来这就是植物人的家了。这个房子勾起了邓一新更大的好奇。都说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按说家里有植物人这种病人,那是要把一家人都拖垮的,怎么这家人的房子看起来还是最好的呢?
进到屋里,邓一新发现屋里的陈设也挺现代化,彩电和冰箱都很大,家具也很新。莫非植物人是村里最有钱的?真让人难以理解。
再看里屋床上半躺着一个干瘦干瘦的男子,身体僵硬,双颊凹陷,头发和胡子花白,看起来五十多岁将近六十岁的样子。脖子上有个十厘米左右长的纵向大刀口,看起来做过一场大手术。胡茬冒出来一截,像是几天没刮了。植物人的床边站着一个同样五十多岁的女人,热情地招呼郑铁柱和邓一新,看样子是植物人的老伴。
很快邓一新就发现这个植物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植物人,因为他眼珠子会动,嘴也会动,看见郑铁柱进来了,还咿咿呀呀地发出一些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只是他的话邓一新一个字也没听懂。
“嫂子,秋平怎么样最近?”郑铁柱说道。
被称为嫂子的人满脸堆笑答道:“最近越来越好了!我每天都帮他翻几次身,也多亏了你经常来看他!咱们村没了你可真不行!”
郑铁柱笑了笑说:“您太抬举我了!”然后指了指邓一新又说,“这位是从市里来咱们村支援的邓大夫,医术可高超了!刚来第一天就帮席将才家难产的牛做了剖腹产,还生出双胞胎,你说棒不棒!有他在咱们村里,秋平就有人照顾了。邓大夫,她是席秋平的老伴,葛翠翠。”
“我早听说了,邓大夫可是一位大能人,我们家秋平以后还得让您多费心!”葛翠翠笑容很温暖,看得出来,这是一位朴实的农民。
他们说话的时候席秋平也在咿咿呀呀地说话,好像听得懂他们的话。郑铁柱坐在床边开始给席秋平捏手捏胳膊捏腿,帮他全身舒筋活络。邓一新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植物人,后来也学着郑铁柱的样子给席秋平捏身体。
“嘎——”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刹车声,还有孩子的喊声:“白伯伯,白伯伯!”
从声音上判断,车就停在很近的地方。这个小村子可是很少来汽车的,邓一新好奇地伸着脖子朝外面看,不一会儿的工夫,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前面的人头发花白,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两只手里都提着东西,仔细一看竟是白仲坤。邓一新刚想叫,再看后面跟着的人,是个长发披肩的年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孟婷婷。
没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还能见到熟人,邓一新几步走到两人跟前兴奋地叫道:“白叔叔,孟大夫,你们怎么来了?”
“白大夫,你怎么又拿了这么多东西,都和你说了不用买东西!”葛翠翠接过白仲坤手里的东西说道。看他们的样子好像特别熟悉,更让邓一新纳闷了,他又问道:“白叔叔,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白仲坤笑眯眯地看着邓一新,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道:“邓大夫,这个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白仲坤说完这句话就去和躺在床上的席秋平说话,这个植物人依然咿咿呀呀的,看起来和白仲坤也认识很久了。
白仲坤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令邓一新很费解,他看了看白仲坤又看看植物人,忽然,植物人脖子上那道长长的刀口让邓一新想起来一件事……
去年,在他刚去太平间工作的时候,白仲坤提到自己是因为一起颈部外科手术事故导致病人变成植物人而被吊销了行医执照,所以才去了太平间收尸体。这个人莫非就是那起事故中的受害者?
邓一新带着求证的目光又看向孟婷婷,孟婷婷轻轻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
邓一新再次环顾这间房子,里里外外都很新,家具电器也像最近才买的。据说白仲坤因为承认自己手术过程中的失误,不但被吊销行医执照,还赔了受害人一大笔钱,为了凑齐赔款他甚至卖掉了自己唯一的房子。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很多时候即便是赔钱也难以换来患者和家属的谅解,他们本该是水火不容,可是现在两家人的关系却出人意料的融洽,可想而知白仲坤在这个过程中做出了怎样的牺牲和努力。
邓一新出神地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孟婷婷把他拉到一边轻声说道:“这里有些吃的……是科里的同事们一起凑钱买的……”
孟婷婷说这番话时眼睛下意识错开了邓一新的目光,把塑料袋交到他手上时也小心翼翼的,连邓一新的手指尖都没碰一下。
邓一新还在琢磨白仲坤和植物人的事,没注意孟婷婷的细微表情,大大咧咧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就是想来看看植物人……”这是孟婷婷早就想好的托词。
邓一新支援农村之后,孟婷婷在医院里碰到了白仲坤,白仲坤主动提起邓一新去的那个小村子条件很艰苦,聊起来之后孟婷婷才知道那个村子白仲坤经常去,因为前两年他手术事故中的受害人就住在那里。
得知白仲坤星期天要到村里来时,孟婷婷几番犹豫,最终决定搭白仲坤的车一起来村里看看。名义上她说自己也想来看看那个植物人,可白仲坤心里清楚,这个女医生真正想看的人是邓一新。
她是想来看邓一新。自从邓一新走后,她每天都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在见不到邓一新的日子,孟婷婷才发现自己对他有一种说不清的依恋,她想见到他。这种思念让她顾不上自己坚持的原则也要来村里看看邓一新,看看他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好像只有他过得好,她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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